转眼间,房内刚誊抄完的小吏也倒在了血泊里。桌案上的两份账簿,一份化成了灰烬,一份被带走了。 此时呈到禾苑面前的账簿究竟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来晋的嗓音有些嘶哑,哽咽道:“我以我来府上下几十人口的性命向您保证,此账簿绝不是弄虚作假。” 说着,他的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又缓缓抬头,一双略带红血丝的双眼望向禾苑道:“殿下,家父生前与我言,他在礼部多年,自知愧对圣恩,大肆敛财,致使如今才疏学浅者甚多而国家栋梁之才愈见稀少。又与兵部李晏贞私下将寒门出身刚入仕不久的小吏,送去兵部充兵。如今家父自戕,便是想以死谢罪,让我来求殿下,能保下我来府一家老小的性命。” 来彦出了李府之后不久,便发觉马车后边有人跟着,他在李晏贞的府上时,能够清楚的看到李晏贞眼底隐藏的杀意,那账簿就是他的催命符,捏着李晏贞的命脉同时也悬着他自己的一线生机。 他如今对李晏贞来说就是个拖后腿的,大不了一杀了之,但他不甘心,他选择死也要拖李晏贞下水。 他在十几年里躲躲藏藏,小心翼翼藏着那账本,生怕哪一天东窗事发就要赔上来府几十口人的性命。 来彦本是寒门出身,当年靖王大力招揽英贤,广招天下有学之士,初入大殿的他也曾怀着满腔热血,立志闯出一番事业来。 他也做到了,他得了靖王的青睐做了礼部尚书,后来又迎娶娇妻入门,喜得幼子来晋,这一切都那么圆满而美好。 可人在一片坦途的时候,却容易自己把自己绊一脚。 那李晏贞找上他,用人换取更可观的财富。 他幼时过的是没钱的苦日子,如今有了机会去套更多的金银财宝,他眼里就没了别的顾虑。 可事发之后,他曾一度不眠于数个夜晚,更多的钱确实让他的来府更光鲜亮丽,让他的妻儿能够不为钱财而忧虑,可这却让他陷入了无尽的恐惧。 甚至到后来起了杀人的念头,但方文州没死成。 日复一日的痛哭与悔恨,终于在看到李晏贞欲卸磨杀驴的眼神时,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 在马车他心生一计,陪李晏贞演一场戏。 他藏起了真正的账簿,随便给了一本不知道从哪里拿的卷轴让小吏去抄写,那人半夜里抄的账簿到处都是对不上的数字,根本就是乱七八糟乱写一气的东西。 而后跟自己儿子来晋交代清楚,让他带着真正的账簿来找禾苑。 来晋一口气说完又将头重重磕了三下,略微见了血。而后忐忑不安的跪在地上等待禾苑的发落。 禾苑撑着首,阖眼想了许久,而后叹息道:“保你来府上下人的性命可以,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着,他端了茶盏,开了盖,稍稍愣了神,泯了一口,又侧头抬眼睨了一眼江意秋。 他茶盏里的茶被换成了鲜奶。 江意秋回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又敛了起来。 听见禾苑如是说,来晋稍微松了口气,接着听他道。 “礼部如今无主,皇上已经差人拟了圣旨,欲让你上位。但是你得拒。” 来晋知道太子殿下先前提携了礼部的沈尘尘,此人在这之前与他没有过交集。 但沈尘尘担任礼部侍郎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涉变多。 一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发现沈尘尘此人才学不浅,甘心拜服。甚至后来他发觉沈尘尘并没有因着他父亲来彦之前打压他,而对他来晋抱有成见,足以见得沈尘尘此人胸襟开阔,是个值得结交的人才。 要让来晋给沈尘尘让出位子来,他心甘情愿,但要怎么安然无恙地拒绝靖王下的圣旨却是个难题。 他也曾听闻父亲讲过一些靖王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的事情,印象最深的就是据说有一次十来个尚书侍郎横尸于大殿内,那般血腥的场景不是他父亲亲眼所见,是李晏贞亲口所提。 而如今的靖王,病体未愈,肉眼可见的日渐消瘦,近几年也很少大动肝火,但听闻了那一桩惨案后,来晋更加心生恐惧。 公然抗旨必然需要一定的胆色,要能经受得住天子的怒气,他连靖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更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却要他去完成这样一件对他来说堪比登天的难事。 一时不该作何回答。 禾苑似是很爱喝那“茶”,端着茶盏又泯了几口,对来晋安抚道:“你放心,我也会去和父皇谈谈,你不必如此紧张。今夜天色也晚了,你父亲的事还没安排好,我派人送你回府,你府上一干人等的性命有江大将军作保,不会有事的。” 来晋闻言,怆然涕下,伏低身子道了好几遍谢,之后被送回了来府。 屋里地龙还在烧着,外边都听不见狗吠声了,一片寂然。 江意秋懒散地坐在椅上对禾苑问道:“这就能跟上次去兵部的百户查到的事情能对上了,兵部户籍一片混乱,你觉得那一批“消失”的人,会被李晏贞用去干什么呢?难不成是私养亲兵?不会吧,他有这么大胆子?” 禾苑仔细剪着灯芯,看着被光映出来的两个人的影子,回应道:“这个我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这个李晏贞,父皇真的是太过器重他,都已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我总觉得有别的理由,是因着别的什么。徐尚书上次来说,兵部目前军纪涣散非常,而方尚书又言账簿一事,今夜来晋请罪,这倒是连起来了。这个李晏贞……” 江意秋仰头靠着椅背,长呼一口气,道:“十六年前,我父亲兵败,是他稳住了边关。皇上信任他,也不是没道理。” 禾苑思忖着,又似乎察觉到他微弱的低落情绪,禾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又快到冬天了,下个月估计初雪就来了。你刚打了胜仗,又封了乾圣王,今年去看他们,他们肯定会为你高兴的。” 江有临兵败边关那一年,江意秋才两岁,还没开始记事,对于父亲的记忆很少很少,对母亲的也只有那么一点。回忆里,母亲总是牵着他去梅林,母亲总是在梅林一站就是一天,从白天到黄昏,等一个不归人。 江意秋收了情绪,此刻已经快到丑时,他立起身到禾苑面前,示意他回房歇息。 小年已将寝屋内提前打点好,禾苑跨过门槛,便闻见和之前不一样的熏香的味道。他疑惑的目光投射到江意秋脸上,他也不避开,直言道:“我送你的,也是我亲手做的,不好闻吗?” 这香闻起来确实好闻,与之前的好闻不同。 徐瑶瑶做的香带着花香、木香,很沁人心脾,江意秋这香更多的是一种自由的青草的香味,仿佛能闻到山野间自然的味道。 禾苑弯了弯眼睛,笑道:“好闻啊,谢谢。” 又纳闷儿江意秋现在几乎每天都守在他身边,不在的时候也是去将士们训练的校场,或者是被召进宫,又或者是在帮忙保护方文州,哪里腾得出时间来做香?而且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香的? 江意秋看着人高马大,一副糙汉子的样子,做香这种细致活居然也能做得来。 —— 翌日,禾苑一早去了养心殿,听说靖王这两日精神仍是不太好,可太医诊脉后还是说公务太多太杂,劳心劳力休息不好所导致的。 禾苑听完觉得奇怪,自从行刺案后,诸多事情都是他在做了,尽力给父皇腾出养病的时间。 “皇上似乎,还有梦魇缠身,加之身体本就虚弱。这才。”太医给靖王又施了针。 梦魇?禾苑从未听他提起过。 待那太医给靖王施完针,禾苑便将太医叫到了外间,轻声又问了一遍:“父皇确实只是因为这个才病倒的?”他想起前几日高剑信给他呈的帖子,很是忧心。 太医佝着身子,回道:“回殿下,皇上确实是休息不够,才日感疲惫。”顿了顿,似乎明白禾苑再问一遍的意思,又道:“脉象也很平稳,没有中毒的症状。” 禾苑没再说什么,放人走了。 本来今日要来道一道礼部尚书的人选,但靖王身体抱恙,实在不是商讨的好时机。 禾苑瞅着靖王日渐花白的发,心里淌过一丝酸涩,明明小时候,这老头儿还能天天把他举那么高去摘树上的嫩绿的梧桐叶,如今却躺在榻上睡的那么安静。 皇后听闻禾苑来养心殿,便从坤宁宫过来了,这段时间禾苑忙得完全没有时间来看望,之前还有几天染了风寒,更加不敢来,惹得她担心。 此刻又见母后大人屈尊来看他,心里更加愧疚。 禾苑扶皇后到偏殿坐下,怕扰着靖王休息。 那侍女芍药端了一盒糕点来,皇后抬手将盖子打开,禾苑闻到味儿便知是他小时候爱吃的酥饼,江意秋也爱吃。 皇后见禾苑开心的样子,她也舒心,关切地问:“你上次去见过了瑶瑶,怎么样呀?” 禾苑没有吃酥饼,把盖子重新盖上了,回道:“母后,我不娶妻。”
第10章 寻医 皇后准备去端茶水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抚了茶盖,对禾苑莞尔道:“看来瑶瑶是不合你的意了,哎,我们阿苑还没遇到中意的人啊。” 禾苑低头垂眸,没有作声。 侍女芍药过来给禾苑添了茶水,退下后,皇后又道:“罢了,你今年也才十七,婚事不着急,我知你向来懂事,近段日子为你父皇分担了不少公事,身体可还受得住?”说着,身子往前倾了些许,眼神里漫着担忧。 前段时间染了风寒,禾苑心虚又勉强风轻云淡道:“孩儿早就该为父皇分忧的,这些日子孩儿学到了很多,也见识了很多。身子也挺好的,母后不必忧心。”他端了茶盏,泯了一口,见皇后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便又放了心。 转而又想起刚才的太医的话,问道:“母后,你知道父皇经常梦魇吗?” “梦魇啊,你父皇老毛病了。没事儿,人老了总会瞎想些什么的。” 她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有什么事都藏心里。” 禾苑伸手,轻轻握住了母后的手,又听她叹息道:“那时候我也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我们阿苑的身子一道跟着摔坏了。” 她双目渐红,望着禾苑的脸,回握他的手,心疼道:“前些日子又染上风寒了吧,又瘦了好些。” “母后,我没事的。” 幼时的禾苑懂事得很早,靖王和皇后很是省心,不催促他去成长,因为他总是逼着自己在长大。 深秋里的皇宫格外冷,禾苑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便匆匆和母后拜别。 皇后守在靖王身边,替他小心翼翼擦拭着手,又轻轻抚了靖王的鬓。皇后是舞馆出身,靖王在长安大街上惊鸿一瞥,两人的命运从此纠缠在了一起。后宫只有皇后一人,十六年来靖王没有纳过妾,今后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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