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也警惕颔首道:“的确是像。” 程不渔亮出指虎上的倒钩短刃来,将那布袋自头划开一半,扯开一看,他竟眉心一震,倒抽一口冷气,当场跌坐在地,面色惨白。 这布袋中,果真躺着一个死人,全身缚满了锁链,裹得像个铁茧子,似已死去很久了。 阿白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低声惊道:“你认得他?” 程不渔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颤声道:“岂止是认识……他是阿全,是我丐帮中的小师弟。” 他不仅声音颤抖着,就连眼睫和手也不住颤抖着。阿白闻言微微一惊,沉思片刻,将他扶起。他感觉到程不渔的手臂也在颤抖。 二人就站在这尸体身侧,缓了许久,默不作声。 “怎会……昨日我还见到他,他还好好的。” 程不渔喉咙干涩,嘶声道。他在脑海中思索着所有可能,“是金狐山二十八坞……二十八坞为何要杀他?” 阿白想了想,道:“方才那两人说,二十八坞要找丐帮寻仇。你可知二十八坞与丐帮究竟有什么仇怨么?” 程不渔回忆道:“江湖都传我们帮主叶远山害了二十八坞前总瓢把子陆震南,两帮因此也结下了梁子。可陆震南的尸体至今也未找到,二十八坞说叶帮主毁尸灭迹……难道是因为这个?” 阿白沉默片刻,抬眼问道:“叶帮主当真杀了陆震南?” “当然没有!”程不渔大声脱口而出,“叶帮主是个豪气干云的侠土,与他无仇无怨,连见都不曾见过,两帮甚少交集,怎会杀他!” 阿白沉静思索:“既如此,二十八坞为何非说叶帮主杀了陆震南呢?……” 二人同时陷入沉默。思虑片刻,程不渔突然浑身一凛,恍然大悟,急声道:“不好!我们得赶紧出去!” 他脑中思绪转得飞快,焦急地环顾四周。他虽心急,可头脑却异常冷静。 他突然蹲下身来,将那布袋撕碎,把缚在尸体上的锁链全部拆下,衡量了一番,喃喃道:“……还不够长。” 说罢,他又自水中将阿白丢弃的白裙捡起,用指虎短刃刮出豁口,撕成一道道布条,首尾相系,绑在了铁链末端。 他又衡量了一下,低声道:“应当是够了。” 他看着手中的锁链和布条,又抬头望向那五丈外的洞口,浑身沁出冷汗来。 到底该如何将这链子抛出去呢?他需要一个重物,一个能固定住的重物。可这里除了碎石,什么也没有。 阿白似看透了他的难处。他伸出手来,道:“把链子给我。” 程不渔半信半疑,将链子递到他手中,却见他自腰间取出那根银色的棍儿来,抬起手臂,将棍儿一晃,那笛子长短的棍儿竟然自两端弹出,伸展成了一柄银光闪闪的盘龙长枪! 程不渔错愕望着他——和他手中的那杆枪威风凛凛的长枪。 长枪盘龙,雷起风动。莫非,他是风雷门下弟子? 风雷门乃北辽朝廷特设江湖门派,门派中弟子擅使长枪,以金银长枪区分。 金枪多为北辽朝廷武将之后,修习武艺,历练江湖,洞悉天下大势,而后封官进爵,南征北战,报效朝廷;而银枪则为江湖子弟所持,修习枪法,只做侠土,不涉政事。 可是阿白说,自已是个南魏人,怎拜入了北辽风雷门门下? 程不渔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越想越糊涂。却见他将铁链结结实实地套牢在了银枪之上,后退三步,运功摒息,奋力一抛。 银辉与皎洁的月光交相辉映,仿佛一条银龙破浪。那银枪自划出一道锐利的直线,破洞而出,继而落地。 阿白用力扯了扯链子,待链子彻底牢牢固定后,才望向程不渔,淡淡开口道:“如此,应当是可以了。” 纵然程不渔此时满心惊讶,可他却片刻也不敢耽搁。 却见他脚尖一点,如轻燕一般跃起,伸出手臂,牢牢拉住了那布条,凭借着强劲的体术和身法,顺着锁链,灵巧地向上攀爬,不过多时,便已经跃出了洞口。 阿白注视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处,原以为他已向丐帮狂奔而去,却不成想,他自洞口探出一颗脑袋来,急切道:“阿白,你快些上来!小爷我急得很!我替你拉着,你放心爬就是了!” 阿白闻言也一跃而起,抓住布条,一路攀了上去。 原来那银枪横着艮在了两个石头中间,而其中一个石头已经松动,如若再用力拉扯,恐怕就要脱地而出了。 他收回银枪,拱手道:“多谢了。” “我也谢谢你了!快跟我走!”程不渔却看也没看他,还没等他抬头,便已径直向着丐帮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7章 荆江夜灼火 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乎要闪出虚影来。此时此刻,这世上恐怕没有一个人的轻功比程不渔还要快。 自金狐山到荆江丐帮,最短的路途便是横穿镇子。 他自竹梢树梢如箭一般飞掠而过,焦急万分,马不停蹄,阿白紧跟在他身后,竟然有些气喘。 而方才还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镇子,此时此刻竟然陷入一一种焦灼而又诡异的气氛。 街上的人都聚在一起,惶恐地望着荆江方向。 “这火怎这么大!方才还好好的!” “是啊,是啊!丐帮的人还都在里面,他们要是出事了,江湖上怕也是要出事的!” “定又是那二十八坞的贼人干的好事!” 沿岸火光冲天而起,烈焰熊熊,赤红映在江面,鸟兽尽散,竹树尽折,仿佛人间地狱。 “……师父!”程不渔情不自禁颤声唤着,一面脚下又拔足狂奔,飞掠而去。 千万别出事,千万…… 这大火映红了半边荆江,程不渔几乎要绝望得落下泪来。 阿白跟在他身后,蹙眉望着江边的火光。不知怎的,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恐怕不只是两帮恩怨这般简单。 程不渔冲进丐帮,震惊地望着满地的尸体,一颗心噗通狂跳。他几乎要瘫软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还是来迟了一步么…… 可定睛一看,却发现这一地的尸体,尽穿着黄蟒截道袍,全是二十八坞的山匪。 他呆骇地往丐帮内跑去,而他那一众师兄弟姐妹们正抱着水桶,大汗淋漓,一趟一趟自荆江边匆匆来回。 阿白跟在他身后,凝神细细思索着,低头望着这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心中暗暗想道:竟一个遇难的丐帮弟子都没有,难不成二十八坞的这群人,是特地来送死的么? 他蹲下身,将一具尸体翻转过来,却见那人骨瘦如柴,身量矮小,病恹恹的,丝毫不像是能打的模样。 他又接二连三观察了多具尸体,情况大多雷同。 这样的山匪,如此瘦弱,丐帮弟子要打退他们,岂不是比钓鱼还简单?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程不渔拉住一个丐帮弟子,急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阿渔,二十八坞的人夜袭丐帮,放了把火,你快跟咱们一道救火吧!” “那……那他们……”程不渔指着地上的尸体,一头雾水。 那弟子道:“已经都击退了。师兄弟们都没事。你且放心好了。” 都没事…… 明明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可程不渔却突然有种极其敏锐的、非常不祥的预感,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他缓缓转身,环视着满地的尸体:“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迫切问道,“阿白,你也觉得不对,是么?” 阿白确凿点了点头,沉声道:“是不对。” “你觉不觉得,这有点儿像……像……” “调虎离山计。” “是了!”想起在洞中偷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程不渔的心忽然一沉,“我师父呢?帮主师父呢?” 他拔腿便跑,踏着那被染红的月光,穿过一簇簇炙烤火舌、一排排竹屋连廊,终于来到了叶远山的居所。 他的心,同月亮一道,悬在那大火之上,被炙烤着。 漫天火光之中,他窥到了一个身影,孤独而又无力地跪在地上。而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深渊谷底。 “师父!” 程不渔一声大呼,狂奔过去。 叶舟便是那样静静跪着,麻木而又僵硬地跪在两具尸体面前。 一具是帮主叶远山,而另一具,是余潇潇。 程不渔的心像是被刀狠狠刺透,又被冰坨子反复碾过,直至血肉模糊。 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叶舟身边。 “帮主……潇潇师父……” 一滴泪自他面颊滑落,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午间还吃过了帮主特地为他准备的粉蒸鮰鱼,早间还刚和潇潇师父一起练武玩闹,怎现在就……就…… 阿白立在院门前,望着眼前情景,心中忽地涌出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 两年前的那日,他也和现在的程不渔一样,跪在这漫天的火光之中,眼看着自已的兄长,倒在一片血泊里。 “师父,怎么回事……”程不渔拉着叶舟的手臂,颤声道,“帮主师父和潇潇师父,他们……” “二十八坞调虎离山,将所有弟子诱去了前庭,派了精锐刺客,暗害了父亲。” 叶舟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潇潇来禀告父亲,与那刺客相遇,被毒箭所伤,也……” 纵然叶舟已尽可能让自已在程不渔面前镇定下来,可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再也无法继续下去,只能深深垂首,双拳紧握,落下泪来。 “二十八坞……又是二十八坞!”程不渔喃喃重复着,心中恨意汹涌。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甚至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帮主师父,您醒醒,好么?您答应过我,过几日待我生辰之时,便亲自教我怎么做叫花鸡……” 他顿了顿,又颤抖着抬起手来,拉着余潇潇早已冰冷的手臂,哽咽泣道,“潇潇师父,我已练会了叫花拳法,你,你睁眼看看我,好么?” 可他二人,却再也不会回应。 叶舟垂下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苦涩,低声恸哭,紧紧攥着的拳,已经自掌心中渗出血迹。 程不渔心中苦涩难当,可在叶舟垂首落泪之时,他的心更像是被一把锐利的刀来回切割穿刺,被一张无形的手反复拉扯撕碎。 “师父……” 他抬起手来,颤抖地抚上叶舟的背。他从未见过叶舟如此哀伤,自小到大,叶舟一直是意气风发,笑容满面,而此时此刻,眼前此人,竟如此悲戚无助。 他心痛到了极点。 他突然想起余潇潇对他说的那番话来:学功夫并不单单是为自已,也是为了保护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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