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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琛气的发抖，脸色已经冷如冰霜，一脚跺在那少爷命根子上，碾了碾。崔大少爷立时惨嚎如猪叫，再说不出一句话了。 “你刚才说，女人怎么了？”她继续加力，看着那少爷脸色青一会紫一会，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悲凉，“女人命贱？是女人，就要任你欺辱？” 崔大少爷已经痛不欲生，双眼翻白，刚才倒下的一帮奴才里面爬出来一个，哐哐给景琛磕了两个响头，道：“好汉，饶了我们少爷吧！他老人家也没多想，就是觉得您这般英雄人物就该配个……配个柔情似水的美女！”又出来一个随从，谄媚道：“对对对！少爷的意思是，好女子就该配英雄汉！” 景琛一阵恍惚，不知不觉中卸了力，呆呆地站着，一声不吭。明明刚才毫不费力，她此时却觉得很累，甚至有些站不稳。景钰赶忙走上台去，把姐姐揽进怀里，拍她的脸，摇晃她肩膀，见她没反应，完全慌了神。 景琛恍惚中看到他身影，却灵魂出窍一般，只喃喃道：“谁要做什么……好女子……配什么…英……”她仿佛听到景钰带着哭腔的声音，对她说：“姐，你不需要当什么英雄汉，也不需要当什么好女子。你就只是你而已啊。” 景琛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此后她昏睡了两天。醒来时，景琛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感到身在马车上，有些摇晃，左云坐在她身边，给她换头上的毛巾。冰凉如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附到她眼皮上，她听到他说：“你发烧了，再睡一会吧。” 于是景琛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梦里，是母亲的死相。逃难时，平平常常的一天，她和景钰讨饭回到茅屋，见到了母亲饱受凌虐的裸露尸身。她在回忆里，一遍遍揭开自己心上的伤口，重温那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沁入骨髓的绝望。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吼着问老天，为什么母亲生前三从四德、处处体恤丈夫，也没和道学家所宣扬的那般，功德圆满得个善终。 梦中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自己和弟弟削了头发，扮作和尚，面涂黄土，混在成群的难民中，互相扶持着，在暴雨里蹒跚的往北走。 一阵天旋地转，她想起小时候，穿着最爱的一身粉红，手里握着一把嵌着珍珠美玉的小刀，给父母表演刚学会的刀法。赢得两人交口称赞之后，她便把刀一丢，扑到他们怀里撒娇。 迷雾里，她听见有人唤她景琛，唤她姐姐。 迷雾散去前的最后一幕，是她自己戴着男子发冠，着一身利落男装，与周围将士无二。背着一双战斧，远远看着左云的背影，意气风发的跟着部队出了燕州城。
第十章 未卜 ==== 景钰两天没合眼，如今眼下乌青几乎已经蔓延到颧骨。刚才景琛醒了一瞬间，马上又睡着了。随后，她似乎做了噩梦，呻吟声极其痛苦，听得他心如刀割。当呻吟变成痛哭时，他再也忍受不了，跪倒在她身边，拼命摇晃她的肩膀。 他想着，景琛醒来之后，哪怕被她骂死，也无所谓了。 景琛醒了。她眼睫几乎被泪水粘在一起，抖动几下，才终于睁开双眼。一瞬间，眼泪如同决堤洪水倾泻而下。她抬手抹了抹，视线变得清楚，看到她弟弟死死握着她的手，攥得她疼了。 景琛几乎是看到景钰的一瞬间就恢复了生龙活虎，坐起身来，把手抽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敲他头，质问道：“干嘛，腻腻歪歪的。咱们在哪？”景钰精神猛地松懈下来，呢喃一声“湖州”，就倒在了姐姐的膝盖上。 左云闻声拉开帘子，紧皱着的眉头在看到景琛眨巴着的一双杏眼时，转瞬松开了。他看了看睡着的景钰，沉默半晌，对景琛言简意赅道：“两天前在江州，景钰把你背回馆驿。他说你在画舫上打了人，反倒被人家气晕了。你现在坐的车是江州刺史给的赔礼，在我们到京城之前，这车就归你俩坐了。” 景琛脑子还不清楚，懵懵懂懂点点头。 左云叹了口气：“景钰和我说，以后由他来保护你。”景琛一愣，左云笑道：“姐弟感情这么好，真让人欣慰。” 他没再搭理景琛死鸭子嘴硬的嚷嚷，策马往前去，上了前面的马车。左星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见他进来，抬眸看他。左云知道他听见自己的话了，双腿交叠，手肘放在膝盖上，以手撑头，回看他。 左星道：“我以为你对于手足之情很不屑。”左云心情不错，笑道：“那是对于我自己。我的子女如果这方面不像我，我还是会很高兴的。” 左星沉吟一会，正要开口，左云眼一闭，抬手打断他说：“我们俩显然是没什么手足之情的。没有人在床上讲兄友弟恭那一套。”左星挑眉，翻来覆去地揣摩着话算调情还是算讽刺。 不久后，湖州城到了。三年前，这里可谓风起云涌。这里不仅是景琛景钰的故乡，还是陈王起兵之地和身死之地，更是左家得天下的最后一副棋盘。就交通的便利程度而言，整个大栾境内，通州排第一，第二便是湖州了。这里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是江南的咽喉，京城的北关，水陆干道都在此汇集。宁燕的队伍就要在这里由陆路转水路，经过南湖入莅江，直下京城。 上大船前，左云问景琛景钰是否要回湖州城中的景家大宅看看。出乎意料的是，景琛景钰不约而同道：“不用。”左云挑眉，景钰故作深沉说：“往事不可追。” 左云一哂，道：“近乡情怯。”然后被二人催着赶着，带着随行众人上了船。 景琛景钰辗转几日，早已疲惫不堪，吃过晚饭就睡了。入夜，月朗星稀，南湖风平浪静。即便是南方，到了十一月也是极冷。 左星站在甲板上，凝望着广阔的湖面。三年前，先帝和陈王在此决战，万骑临江噪貔虎，千艘列炬怒鱼龙，如今已不见半点痕迹。 或许对于天地来说，凡人的争斗就是这般微不足道。 左云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回忆似的问道：“南湖水战时，你我在哪里来着？”左星仍然望着那片湖水，回道：“你在建州。”左云想起来：“当时先帝大胜的消息，还是你来告诉我的。” 左星瞥他一眼：“当时你在写信。”左云笑道：“想起来了，我在写绝命书。如果你来告诉我先帝败了，那信我还不知道寄给谁呢。” 他转念一想，道：“三年前先帝得天下的消息，和如今先帝驾崩的消息，都是你带给我的。还真是有趣的巧合。”左星转身往自己屋里走，边走边道：“当时你我就藩便是一道，此次进京也是一道。” 左云把屋门一关，把寒冷挡在门外，靠在窗边，笑的意味深长：“倘若我此次进京不能回燕州，就麻烦你替我，把那封绝命书烧给我娘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我书房柜子第二层。” 左星抬眸，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掀起一点波澜，正对上左云那双幽深的桃花眼，眼中半分戏谑半分诚恳。 左星点点头，沉声道：“可。”
第十一章 旖旎 ====== 左云眨眨眼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三哥。” 左星慢慢走近他，左云则一直凝视着他的脚步。直到两人的距离只剩一臂时，左云缓缓抬起左臂，指尖放在左星的腰带上，发力往自己这边一勾。左星失去平衡，即刻顺势把双臂抵在窗台上，把左云困在他身体之间。 月光意识不到这微妙的气氛，浸透了十一月的寒意，不识趣地洒进窗棂。清辉映衬的左云一双眼眸越发明亮，却把阴影投在左星万里冰封般的眼中。 左云探究地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那双眼，试图从中看出点左星深藏内心的想法，却一如既往地一无所获。左云把手从他腰带上移开，改抚上他冰冷的嘴唇，力度轻到仿佛将碰未碰：“你不是最喜欢看我伤痕累累的样子么？我还以为你会很期盼看到我的尸体呢。” 左星把他不老实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慢慢展开他手掌，改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幽幽道：“似乎也很不错。”他抬起眼睫，万年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竟然久违地有了点弧度。在左云越发兴致盎然的眼神里，他亲了一下他弧度优美的手指关节：“能得到的话，我会好好珍藏的。” 左云低下头，笑声沉闷压抑，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忍着狂笑的欲望。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停下来，抬起头来，眼神直直撞进左星越发阴沉的眼里。他带着一抹和善的笑，却说着恶毒的话：“还真是变态啊，三哥。”然后，右臂向前支起身体，侧了侧头含住左星的嘴唇，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左星眯了眯眼睛，放开他左手，改搂着他腰往自己怀里带；另一手摁着他后脑勺，极富侵略性的加深了这个吻。 半晌之后，两人微微喘气着分开，一道银丝在空中伸展开，冷冷月光下如同一道弓弦。左星慢慢抚摸左云耳垂，位置那么靠近他大动脉，能感受到生命的跳动和热度。常年握剑和马缰的手上带茧，一下一下地摩挲，像是在伺机结束他的生命，然后得到一具再也不冷笑、不嘲讽的俊美尸体。 左云偏头闪开他危险的手，左星却在这时附到他耳边说：“可是你死了，我会无聊的。” 和他重逢后的第一个晚上，左星做了一个梦。 梦里，左云腰侧一道贯穿伤，前胸后背各一道血淋淋的长长刀伤，把其他深红的鞭痕都衬托的毫不起眼。他双手被铁链高高吊起，上半身悬空，脚尖堪堪触地。鲜红的血顺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蜿蜒而下，在他脚尖凝聚成珠，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破碎，融入一滩温热的猩红中。 哪怕这般狼狈，他的长发还是服帖的贴在他肩膀和后背上，流水一般倾泻下来，一动不动。他静静地低着头，像是睡着了，浓密墨黑的眼睫无力的垂下，挡住眼底的乌青。 换做旁人，这般伤势、这般境地，应该已经死去了，但是左星从来不觉得左云会死在他面前。他听见自己平稳的脚步声，一步一响，回荡在空旷的牢狱中。 在梦中，血腥气息都清晰得仿佛真实，引起常人强烈恐惧的浓烈气味，在他的感受中却是甜的，而他那时就置身鲜红而腥甜的迷雾之中。视野里左云微微睁眼，眼中唯独映照出自己的影子，看不清情绪。 左星心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现在，左云躺在他身下，眼中盛满笑意，几乎堪称深情，正在凝视着他。左星回神，意识到梦里没来得及做的事情，现在可以继续。 但是，他不敢再往下想象了。这个距离下，左云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倒影。据说如果心中欲望太强烈，就会在眼中投映出所想的影象。于是，他抽下自己束发的黑色缎带，轻轻覆盖在左云双眼上，把他有点讶异的眼神挡在阴影之下，在他脑后熟练的打了一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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