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他不想复制一个左怀义那样的家庭,也不想复制他那样的薄情寡义一样。 那现在,他不告诉这二人他们即将到来的分离,甚至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而是让他们安然沉睡,也是出于这种仁慈么。 二人相对无言。 一行人直到傍晚才到雍州,刺史薛衡早就在城门口迎接两位王爷。 早在接到二人从燕州启程的消息时,他就开始筹备酒宴,力求在宁燕二人面前留下好印象,酒宴办的隆重奢侈、歌舞升平。然而左云和左星一个不喜欢铺张、一个不喜欢喧闹,都早早离席了。两人各自回了自己房间,也都极为华丽,左云很不适应,只想洗完澡早点睡。 然而他刚刚穿好衣服出来,便看到左星坐在他房间前厅中,看屏风上鎏金点翠的孔雀。听到他出来,左星回头看了看,正好对上左云抱臂站着看他,眼神极其不友善。 左星想起来,左云不喜欢别人坐他的座位,于是给他让了正对大门的位置,随后坐在他对面,道:“你了解梅十三多少?”左云把他还湿着的头发擦干,才说:“不多。我曾查到,她是梅七从江州槐香阁带回来的舞女,被他培养成杀手。梅七死后,梅十三顶上师父的位置,成了三角梅的首领。” 左星抬手抚摸左云喉结上的咬痕:“她的身世?”左云拍掉他的手,道:“不了解。” 左星收了手,放回座椅的凤头扶手上,垂眸道:“她是陈王的孙女。”
第八章 陈燕 === 左云想过梅十三可能出身非凡,只是没想到非凡到这种程度。 陈王本名陈九松,是先帝登基前击败的最后一个起义军首领。老巢湖州被端之后,陈九松身死,除了长子和孙女所幸不在湖州之外,其余所有子女全部被左怀义腰斩。 左云想了想,笑道:“陈家么……确实是应该很适合当杀手。” 和左怀义一样,陈九松起于草莽,但他是渔夫出身,家传的骨骼纤薄、身轻如燕、平衡性极好。立在船头,任凭风大浪急,他仍能屹立不倒,也因此以湖州水军发家,末路却是被逼的在战船上自刎。想来梅十三也继承了这天赋,才能被眼高于顶的梅七看中,收为首徒。 “她怎么肯替你卖命?”左云来了兴趣,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我一直当她是亡国公主,恨姓左的人入骨呢。” 左星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自己明白。”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梅七对她有知遇之恩。” 左云笑道:“还有呢?”左星知道瞒不过去,才道:“梅七死后,她只继续为我办事五年,之后便会离开。”左云算了算:“还有四年。没想到三角梅还挺人性化的。” 左星坦诚道:“我手下尚且没人能拦下她,而且人才死了很可惜。”左云摸了摸下巴,道:“有道理。” 说着说着望向左星:“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左星回望他:“从今往后,她会负责暗中保护景钰。” 左云定定的看着他,有点意外:“三角梅以后不归她管了?”左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把玩着手中青瓷薄胎的茶杯,淡淡道:“她能管的过来。” 左云扫了他一眼:“你还真不把人当人。” 第二日,一行一百多人,又是早早启程,接连三日马不停蹄,才到了江州。左云预备在此歇上半日,次日晌午再行路。 时间既然充裕,江州刺史崔久便作东,邀请两位王爷和小姐公子同去槐香阁赏歌舞。左云前些日子正好和左星聊起梅十三,如今来到她曾栖身之地,便很有兴趣的应下了。 金玉楼台,朱阁琦户。江州自古繁华,槐香阁更是这东南形胜之地数一数二的风雅之地。 还未进门,就闻得丝竹管弦之声顺着一阵雅致清香传来。开门,宽敞盛大的厅中流觞曲水,有一琵琶女高坐台上,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丹唇轻启,婉转唱道: 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凝露香。 别南浦云飞画栋,一声吹落月未央。 案前舞者颜如玉,绛唇珠袖描红妆。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碎铃铛。 飘然转旋回首轻,嫣然纵送游龙双。 繁音急节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铿铮!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倾城可怜难再得,感时抚事增惋伤。 “这琵琶女唱的呀,乃是三年前齐王来江州时,为一位名叫陈燕的舞女所写。”崔刺史一边引着几人往里走,一边笑着介绍道,“那位舞女当时跳的就是有名的水袖击鼓之舞。她人如其名,身轻如燕,既通琴棋书画,又晓诗词歌赋。齐王惊为天人,当即挥笔写下一首诗,后来被改成了曲。齐王欣赏那女子,有意为她赎身,纳她为妾,她却婉拒了。齐王虽没有勉强,但也是失望不已,于是有了此诗的最后一句。” 景琛眼睛闪亮,问道:“那今天是陈姑娘来跳这舞吗?”崔刺史苦笑一声:“要让小姐失望了。她已经去世了,就在齐王走后不久。”景钰很惊讶道:“去世了?她应该还很年轻吧。” 崔刺史叹息一声:“是呀。齐王走后,她因为得了齐王青眼,红极一时,却在这最得意的时候染病而逝。” 左云转头看向左星,左星点了点头。左云回头思量,看来当年是梅十三为了隐人耳目、避过风头,才要假死跟梅七走的。 崔刺史又道:“齐王殿下素爱佳人,得知此事叹惋不已。如今,江州再无人能将此舞表演到陈燕那般出神入化。后人再跳,跳的再美,也不过是东施效颦了。” 散席之后,崔刺史安排了马车,送众人到馆驿。路过江畔,看到不少画舫,景琛景钰多年未回江南,触景生情。左云便让姐弟俩随意去逛,他和左星先行回去。 马车上,左云笑问:“我可还有机会再看梅姑娘一舞?”左星淡淡道:“你自己去问她。她若不愿,没人能勉强。” 景琛景钰下车之后,买了两身朴素些的男装,换下一身亲王子女制式的华服,扮作江南商贾人家的公子。两人本就出身湖州城丝织大户,若无战事,就该是如今这副样貌打扮。虽然逃难多年,幼失怙恃,少年意气却仍在,因此也不失其本色。 已是深夜,但这里毕竟是江南,江面上热闹非凡,画舫连片,明灯十里,火树银花。二人挑了最大的一艘,踏了上去。
第九章 意气 === 这艘画舫果然富丽,却又不失雅致,戏台上有戏子,正在唱拜月亭。台下坐着一群打扮和姐弟俩相似的公子少爷们,两人坐在他们中间,毫不突兀。 很快有小二来问喝什么茶,景钰叫了壶龙井。很快茶就来了,还送了点心,二人吃着喝着听着。听到那“这青湛湛碧悠悠天也知人意,早是秋风飒飒,可更暮雨凄凄”一句,景琛想起曾经举家逃难的日子,拿了颗杏仁,深深望了眼景钰。 她觉得如今这副打扮,才最适合他不过。她道:“你还是最适合当个小富之家的少爷,无忧无虑的。” 景钰正在吃一块核桃酥,闻言眨了眨眼:“为啥?”景琛把手帕递给他:“此去京城,凶多吉少。”她低头沉吟一会,才道:“你若能不离开这里就好了。义父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我一人来报我们两人的份。” 景钰擦了擦嘴边的点心渣,不乐意了:“什么话,我们早就说好了,要一直一起的!” 景琛叹了口气,不说话了。景钰探过去,瞅她脸色,被景琛使劲揉了揉脑袋。景钰撇了撇嘴,飞快整理自己的头发,试图维护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文雅少爷形象。 景琛见他这副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面上再不见半点忧愁,又恢复平日的样子:“我这想事呢,你非过来吵我,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景钰躲她远点,委屈道:“我哪吱声了,明明你先动的手!”景琛噌的站起来,挽了挽衣袖,作势要动家法。景钰见势不好,刚准备认错求饶,忽然听见戏台子上“咚”的一声。 两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纨绔拽着一个小旦的头发,正要把她拖下台来。那纨绔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冲那小旦狞笑道:“刚才那句,再唱一遍。” 那小旦不过十来岁,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差错。她不敢反抗,只得遵命,楚楚可怜唱道:“元……元來你深深的花底将身儿遮,搽搽的背后把鞋儿捻……涩涩的轻把我裙儿拽,愠愠的羞得我腮儿热。”那纨绔听了,嘿嘿一笑,猛的拉起她头发,把她身子贴上自己的。小旦受痛,“啊”的痛叫一声,泪如雨下,妆都花了。 景钰最看不得女孩子受人欺负,一跺脚就要出手,却被景琛拦下了。她一瞪他,景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听她道:“你坐好了,我去!” 景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手就给那纨绔一巴掌,声音清脆,响彻明堂。那纨绔哪受得她一掌,下意识松了小旦的头发,肥胖的身体在空中旋转几圈,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人懵了,捂着脸颤颤巍巍站起来,不敢置信的指着景琛:“你……你他妈知道老子是谁么?竟然敢打我?”底下众人中有不少是那胖子的随从,看到主子挨打,全都来撑场子:“反了天了,小子,这可是刺史大人的大少爷!” “打了我们少爷,你今天竖着进来,就得横着出去!” 景琛先把那吓破胆了的小旦扶起来,让她先去后台躲躲,才正眼打量这几个奴才。并无哪个有什么真本事,虚张声势罢了。 她冷笑道:“哦。不妨在我横着出去之前告诉告诉我,这小姑娘怎么得罪你们少爷了?” 那崔大少爷被一众狗腿搀起来站定,怒不可遏道:“那小娘们自己唱淫词艳曲勾引人,还不准我摸两下了?” 景琛听了这话,觉得恶心至极,面上愠色如同山雨欲来:“你那叫‘摸两下’?” 崔大少爷胸无点墨,把“能动手绝不动口”这句话奉为至理名言,并一直致力于贯彻之。于是一挥手:“都他奶奶的给老子上,打死,丢河里喂鱼!”众随从得令,没觉得以多胜少胜之不武,一齐朝景琛扑去。 台下的人都盯着台上,毕竟势单力薄的俊俏公子对上横行霸道的刺史家仆,可比什么拜月亭好看多了。景琛怕出人命,只敢用两分力气。 但只这些,就绰绰有余了。 众人只见她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壮年男人团团围住。只听到几声拳脚击打在肉上的钝声,一眨眼,那些家仆就全都倒下了。 景琛扫了一眼满地的人,便往崔大少爷那边走去。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少爷现在抖如筛糠、面如土色,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急道:“好汉莫动手!” 景琛皱眉道:“去给那小旦赔礼。”崔大少爷莫名其妙:“一个小小戏子,一个不值几个钱的女人罢了,哪值得这般!”随后又陪笑道:“不打不相识,你我兄弟交个朋友,日后这江州城你便当成自家,女人都当成自己老婆,看好哪个嫖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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