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星却跟没听到一样,俯身逼问他:“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左云莫名其妙道:“什么话,三哥,京中全是皇帝的眼线,你想给暗卫看活春宫么?”左星早就习惯了他张口就来的调戏:“你在京中,不过待半个月。” 左云怒极反笑:“先不说你都对我干什么了,就冲你把我儿子拱手送给左允杨那小子当人质这一点,我们早就该断了!”左星刚要说话,左云死死捂住他嘴,继续道:“就算你反手把左允杨卖了,把梅十三抬出来,我也不欠你什么。” 左星听到“我儿子”三个字,神色闪动,掰开他的手,冷冷道:“他不是你儿子,他与你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跟你姓。” 左云轻笑一声,长腿一抬,直接踹在左星腹肌上,傲然笑道:“去你妈的血缘。八岁,左怀义把我丢到战场上送死,十五岁,又欺骗我,还把我的命拱手送给吴世庭,二十岁,你,我的亲三哥,在大营里趁我重伤霸王硬上弓。拜你所赐,我手臂的伤差点感染,血流的满地都是!”左云恨极,猛地掐住左星的脖子:“你说说,血缘是个什么东西?!” 随着左云的手慢慢收紧,左星略微窒息,脸上却浮现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诡异笑意。 左云一向知道,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左星脸上都是一样的平淡。唯独在面对他自己和他人的痛苦时,左星会露出享受的表情,甚至会忍不住笑起来。 明明正锁着他的命门,左云却感到寒意渐渐蔓延上肩背。温暖的浴室里如同闯进了数九寒冬的风刀霜剑,让人如坠冰窟。他看着左星寒渊一般的眼睛,微微偏头道:“左星,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左星却没在听他说话。他珍惜左云,因为左云像一颗投进古井的石子,一只在荒原上掀起飓风的蝴蝶。没有左云,就没有他对“活着”这件事的全部感知,没有他生而为“人”的全部趣味。 他们天生就该属于彼此,就像阴谋和野心本就是天作之合。哪怕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良缘,也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他甚至觉得,是天意让他们二人投胎成兄弟,唯有如此,才能命中注定相遇,从此纠缠不休。 初见,左云就把那般丰富的情绪交织着展现给他,人世间所能见到的最美的痛苦,也不过如此。他就像风雪中冻僵的旅人突然感受到温热,此后和他相伴的每一天,他的直觉都在叫嚣着占有这温度,再也不要松开。 但是他自知,做不到。左云的强大,不在于外物。他手中染透了鲜血的雁翎刀,麾下统帅的百万雄兵,横扫整个北境的不世战功,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赫赫威名,其实都不足道。因为哪怕没有这些,左云照样能当这个镇北大将军。他的身体比他的刀更加强韧,他的内心比他的军队更加不可催折。这一切,都不是外物所能夺走的,自然也不会被外物所囿。 阴谋的情人或许是野心,但野心的情人,唯有万里江山。
第十六章 红妆 ====== 如今他们的身体亲密无间,左星便也不求别的什么了。两个人,一个无心,一个无意,要说什么心意相通,简直如同笑话。 那么,是到了该一刀两断的时候了么。 二人僵持良久。左云深知此处还不是左星葬身之地,只好惋惜的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左星咳嗽几声,没再不知死活的贴上来,而是和左云各占浴桶一边,遥遥对视。左云挑衅的看着左星鲜红的嘴唇和脖子上深红色的勒痕,心中想的是,这哪怕是个鬼,也算得上艳鬼。左星则默默的看着左云蔓延全身的齿痕和吻痕,愈发确信,他还不想放手。 天已经亮了,再热的水这时也微微凉了。左云走出浴桶,擦干身体和头发,披上干净的衣服,绕到了屏风之后。左星目光一直追着他背影,再看不到之后,继续泡在冷水里稍微清醒了一会,才离开了。 如经验丰富的船老大所言,辰时,站在甲板最高处,就已经能看到京城的楼宇。 景琛穿着金织凤纹月白色袄裙,景钰则一身蟠龙纹青色制式圆领袍,同时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准备给弟弟/姐姐亮个相,却都被湖上的冷风冻得浑身一抖,全都回去披了大氅、捧着手炉,才敢出来。 二人跑到甲板上,看见左云负手而立,依旧是一身暗红金丝流云团龙纹蟒袍,瑟瑟风中立如苍柏。不知何时起,湖上竟然开始落雪,左云肩头雪已有寸厚。两人走到他身边,都准备把自己的大氅解了给他披上,却突然一齐被左云揽到怀里。 姐弟俱是一愣,左云低头感受着两人的温度,觉得没那么冷了。他微微笑起来,沉声道:“你们,都要安好。”景琛景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放开了。左云笑容一如往昔,声音朗如清泉:“衣服很合适。”他目光落在皇宫那成片的琉璃瓦上:“见你们那皇帝堂哥正好。” 景琛问道:“义父,皇帝是什么样的?”左云偏头看她,挑了挑眉:“你是问他长什么样子呢,还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景钰接过话来,积极道:“都想知道!” 左云手撑在护栏上:“他小时候是如何我清楚,现在如何,只能从他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一点了。”景琛扯了扯左云的袖子,笑着追问:“那就说说他小时候嘛。”景钰也使劲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左云右手垫着下巴,食指敲了敲侧颊,想了想,才说:“你们都知道,他是我大哥的儿子,算起来,应该只大你们一岁。”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又道:“我十九岁那年,在通州守了两个月的城。那时候小皇帝八岁,我偶尔抽空指导指导他武艺。” 景钰问:“义父,你后来再没见过他么?”左云回忆了一下:“先帝登基的时候,打了个照面,我就去燕州了。此后无论是大哥去世时,还是他被封为皇太孙时,我都未曾有机会再进京。” 景琛有点失望的“哦”了一声,继续问:“那,他小时候长什么样?”左云轻笑一声:“还挺可爱,而且很听我话来着。”随即想起他前些日子刚下的削藩令,笑意散去:“不过,现在已经既不可爱,又不听话了。” 景钰琢磨着这话,感觉别有深意。左云把冰凉的手放在景钰肩膀上,把他有点歪掉的领子整理了一下,然后看着他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左云的俊美实在有些不可逼视,景钰都叫他看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才笑着把视线移开,转头叫来一个侍女,让她去给景琛化妆。 “做女人真麻烦,又化妆又梳头的。”景琛撇撇嘴,抗议似的扯扯自己的长袖子,“而且这一身衣服束手束脚的。”左云哄她:“就这一回,见完皇帝就穿回你原来那身。”景琛这才不情不愿的回自己房间了。 坐在镜子前,景琛任凭那侍女散开她原本飒爽束起的长发,被用一把紫檀木梳轻轻梳起来。那侍女也不过十来岁,边梳边道:“小姐的头发真是青丝一般好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和燕王殿下很像呢。”景琛听了前一句高兴不起来,后一句却听得很受用,嘿嘿一笑道:“那是,我义父最好看了。” 那侍女本觉得有些失言,刚要告罪,听了景琛的话,反而少了些拘束,又道:“是呀,天下人都说殿下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呢。”景琛深以为然,她又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快回头和那侍女闲聊起来。两人聊了一会,随后侍女怕耽误时间,不敢偷懒了:“小姐,奴婢给您戴冠吧。” 景琛有点泄气,看着红木桌上那珍珠翡翠冠,虽觉得好看,但又很是不安,摇摇头道:“我不想戴。”侍女很疑惑:“为什么呀,小姐,这可是郡主才能用的,不漂亮吗?”景琛说不上来为什么排斥那华美的发饰,但又不愿为难一个小姑娘。她叹了口气:“算了,帮我带上吧。” 侍女懵懵懂懂点点头,为景琛带好了发冠,便替她描眉。景琛的眉色很深,眉形似弓,其实描不描都没什么区别了。侍女又想替她敷粉,然而景琛本就肤色白皙。涂口脂,唇色本已如丹。 侍女只得叹一声:“小姐本已美极,不须奴婢再上什么妆了。”景琛自从日日穿男装起就很少听人赞“美”,反倒是赞“俊”的更多些,差点没反应过来小姑娘是在夸她的相貌。稍稍有点不自在,景琛硬着头皮道:“帮我画的柔美一些吧,我平日都是男子一般,上了朝堂,叫人见怪。” 侍女应了一声,把景琛锐利的眉峰修淡,改的形似柳叶;脸颊上了些胭脂,衬的眼神温润一些;最后,又把口脂晕开,在唇角一勾,带起些笑意,显得多情。 这些都画好,景琛望向镜中,美则美矣,她却不像她了。她屏退侍女,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木然的看着镜子,不似在看她自己,而像是透过自己看什么人。景钰也刚刚带好了冠帽,神气地来给姐姐展示自己,开门却看到景琛红妆白裙,转头看着他。 眉眼温柔,景钰却呆住了,潸然泪下,小声道:“娘……” 景琛恍然惊觉,往镜中一看,她竟不知从何时起如此肖似他们的母亲了。她呆呆的看着弟弟,站起身来走过去,有点心疼的拿袖子擦他两行清泪,边擦边道:“别哭,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她这话,像说给景钰,又像警醒自己,若要做男子,也当谨遵此言。想着想着,愣是把泪生生忍回去,使劲把弟弟拥进怀里。景钰却猛地挣脱出她怀抱,低头死死扯着她两边肩膀处的绸布,力气极大,魔怔一般念叨:“姐姐,你不要嫁人,不要嫁人……不成亲,不生儿育女,就不必受母亲受的罪,不必、不必……” 景琛心痛如绞,再也忍不住眼泪,和弟弟抱头痛哭起来。 两人仿佛要把那些年的恐惧、悲伤、怨恨、委屈,全都化作如雨清泪,洒进湖中。
第十七章 进宫 ====== 京城最近两月接连经历先帝丧仪、新帝登基、藩王进京,别说满朝文武,就是平民百姓都目不暇接了。 宁王和燕王从东阳门进京城。东阳门直通洪图道,连接皇城东华门,一路直行便可进宫。听说,因为此次圣旨要求“尽快进京”“礼仪从简”,所以二人总共只带了一百精锐侍卫和不到五十位仆从。 但是跪在洪图道两侧的所有百姓最关心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燕王和宁王关系那么差,为什么一道进京了?” 有守城官兵来通知:“二位殿下已经下船,随时会到,全部打起精神!”他一路沿着大道传令,所有人都听见了,精神一振。 跪在前排的无人敢吭声,中间和后排的人则有些交头接耳起来: “两位殿下凑在一起,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就是啊,我前些日子还收到在燕州做生意的老表来信,说燕王上上个月出征东蒙古,打了一仗嫌不过瘾,又跑到西蒙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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