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伶的心脏剧烈搏动着,震感透过颈部同步到皮带,又通过皮带传导到她的手上。 陈斯然呼吸急促发烫——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平常连只鱼都不敢杀,都是直接买切好片的成品。如今却要用皮带死死勒住昔日恋人的颈脖。 姜伶的脸近在咫尺,为防意外,她必须死死地盯住那张脸。目不转睛。 很快,她看到姜伶的眼白开始充血,眼角有生理性的泪水往外涌。她的嘴角有唾液流出直淌到下巴,气管里也发出“嗬——嗬——”的声音。 那张脸不再是十八九岁的清爽模样,那张脸上满是陌生的情绪,那张脸慢慢涨红——但姜伶完全没有挣扎。 她对死一点恐惧都没有。 陈斯然手上渐渐卸下力来,慢慢松开了皮带。 她只是想逃,并没有理由弄出人命。 生物的求生本能被激发,姜伶猛地吸入一口气,在原地弓下腰,随后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斯然看着这个曾经可爱的,现在可恨、可怜又可厌的人。 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她心底对姜伶的眷恋轰然坍塌。 原来她十八岁的爱人姜伶,早就与她失散在了岁月的洪流中。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不过是她在岁月的长河里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啊…… 人类这样的生物,为什么总是溺毙在过去的长河里呢…… 明明这么久了,她自己都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姜伶又怎么会是曾经的姜伶呢…… 她又在……眷恋什么呢…… 姜伶已经因为痛苦慢慢地跪了下去。她面朝陈斯然,跪在了地上,两手撑着地面,咳嗽仍未停止。 倒像是在跪她,乞求她的宽恕似的。 陈斯然没再多留念,甚至一句话也没再舍得留,大步向门口走去。 这个地方,让她痛心,亦让她作呕。 她的温柔,她的眷恋,亦在此间,如流水般去了。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陈斯然本来还担心,这道门有没有被姜伶上什么奇怪的锁。 然而她径直推开了门,意外地顺利。 门在她后面砰一声关上,连同她的青春也被关在里面,关死了。 十八岁的陈斯然永远留在里面,二十五岁的陈斯然走了出来。
第51章 天天开心,长命百岁 陈斯然下楼时脚步很快。 虽然料想姜伶没那么快缓过来,但到底是心有余悸。 意识到姜伶已经完全失控之后,她就也没客气,在勒住姜伶时下了死手——在这种处境下,下手仁慈,就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出去到单元门口,天光泄下来,一口新鲜空气灌进肺里。 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很好看,紫色和橘红色在天边交接在一起,像一张有过渡色的纯色壁纸。 出了单元楼,人来人往,那些可怕的事也就被抛之脑后了。 一颗心终于落下来,恍然间好似劫后余生。 陈斯然没有想到,自己人生中最炸裂最抓马的一次遭遇,居然会来自熟人作案。 她慢慢向前走去,感到自己和外部世界的连接正在缓慢续上。 走出去没几步,殷念迎面冲她走来。 陈斯然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殷念:“昨天看你在微信上跟我说,有事三天不能回家,本来就有点奇怪。今天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有点担心,就找过来了。” 陈斯然后知后觉。 这个“三天不能回家”,应该就是姜伶所谓的“我帮你打过招呼了”。指纹解锁。她的手机。 至于殷念为什么找到这里来,她并不奇怪。 两人的手机绑定了家庭定位。 家庭定位只是定了一个范围,并不算精准,不过殷念来过这里一次,也应该能推测出这里。 陈斯然想到什么似的,下意识把手伸进衣服口袋。口袋很深,也很大,以至于她都没发现—— 她的手机就放在口袋里。 她又一次先入为主地以为,姜伶既然囚禁她,那么也会收走她的手机,进行一些处理,以免后续被定位到。 陈斯然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她是不是又一次,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殷念已经走过来,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斯然的思路被打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什么。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以后,都不会了。我保证。” 下楼的时候,她想过报警。但先抛开证据是否充足这一点不论—— 她发现,突然间,她好像再也不想跟这个人产生联系了。 任何形式上。 连同她自己的心结,似乎也突然解开了。 她感到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都变得轻而充盈。 她预感今天晚上,她将不会再梦到姜伶了。 以及以后的每一天晚上,她都不会再梦到她了。 那是一种很抽象、很难以形容的、神奇的感觉—— 就在她意识到,姜伶已经完全不再是她认识的姜伶时。这种感觉从混沌的情绪中,浮了上来。 只是那时候她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没来得及察觉到这份微妙的情绪。而现在脱离了那个环境,这感觉也就后知后觉地被她捕捉到了。 陈斯然呼出一口气。 如果真的能就这样摆脱梦魇,似乎也没白受这一通折磨。 挽着陈斯然的手向小区外走去的时候,殷念问道,“所以你说有事三天不能回家,是因为什么?” 陈斯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来龙去脉,只垂眸道,“你就当是我玩大冒险输了吧。” “和你朋友么?上次那位?” “对。” “今天她怎么不下楼送你?” “她啊……”陈斯然停下脚步转,最后一次抬起头,望向姜伶那扇窗,“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对了,我们今晚吃什么?吃点清淡的好么?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两人十指相扣,有说有笑地,向着小区外面走去。 - 妳有爱上过一个人么。 和她说话会紧张到声音不利索,亲吻她的嘴唇会激动到失眠,等她的消息会坐立难安。 收集她星座的运势分析,查询两个星座的匹配度。 猜测她换的每一个q.q头像,签名,背景图。 在对话框里打很多字,再一个一个删掉。 超市里偶然闻到她用的那款洗发水的气味,会突然怔住。 习惯性点开天气软件里她所在的城市,想象和她一起淋了那场遥远的降雨。 那一年的夏天,妳的感官突然变得敏锐:气味,温度,花草树木,都那样记忆犹新。 后来妳再也没有感受到这么灿烂的夏天。 删掉联系之前,妳决定导出和她所有的聊天记录。 那些语音消息妳从不外放,一定要把耳机塞进耳道最深处,让她的声音顺着鼓膜流进心脏。 早安,晚安,我爱妳,还有一些模糊的哼唱。 耳机里的声音那么鲜活,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推开妳的房门,问妳怎么还没睡。 再后来呢? 再后来她说,妳再也不会是特别的。 这不是妳最期望听到的答案么。 这不是妳拼尽全力、精心设计的结果么。 妳怎么哭了呢。 我再也不会是特别的么? 姜伶跪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喘着气,大颗大颗地掉着泪。 妳这么想,那就对了。 就应该像这样,害怕我,厌恶我。 离开我时,不要带着爱。 这样,妳就不会再梦到我了。 妳之所以还爱着我,梦到我,是因为妳在回忆里把我美化了。 所以我要让妳看到,我是如何腐烂、发臭、流脓的。 只是让妳看到还不够,妳那样心软,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依然想要救我,想要帮助我。 我必须。 我必须撕开我伤口上的痂,戳烂那创口,剜下那腐肉,把那些污血与脓液都拍到妳脸上,溅到妳的眼睛里,妳才会真正相信—— 爱人的保质期何其短,妳爱的那个十八岁的姜伶,已经烂掉了,烂透了。 只要妳知道这一点,就会迅速对我下头,再也不会想起我。 难道妳会不知道么? 只是一直以来,妳宁愿折磨自己,也不愿意向我泼脏水。 妳总是把别人想得那样好,妳总是替别人找借口,妳总是心疼别人胜过妳自己。 罢了。 去吧,去和妳的女朋友好好过去吧。 去她那里,获得确信的、坚定的爱。 去拥抱那些健康的、温暖的、不会腐烂的。 至于我。 我一个人烂在这里就够了。 妳劝我疗愈,我怎么可能被治愈呢。 没有妳的世界是没有颜色的,在爱里我已经成了色盲。 人心一旦生病了,就会慢慢烂掉了。 烂掉的东西该进的地方是垃圾桶,或者另一个烂掉的人心里。 可我希望妳不要跟我一起烂掉。 于是三年前,觉察到自己并无病愈的可能,我便推开了妳。 妳说在那段爱里我们都没有成长,可是斯然,妳有没有想过。 不是每一种爱都是会向前走的,有的爱就是会把彼此都绞住,永远绞在此时此刻。 然后绞在一起腐烂、感染、渗出脓汁、散发腥臭。 这就是这种爱存在的方式。 知道这一点的时候,我们已经都不能回头。 长痛不如短痛,我只能推开妳。 违背我的内心,对抗我的本意,推开妳。 尽管那会让妳受伤,但至少那样,妳的未来还具有可能性。 而不是跟我绞在一起烂掉。 后来我也试着走出来,我试着与别的女人亲吻,拥抱,做.爱。甚至确定关系。官宣。 可我只是麻木地扮演着恋人角色,宣泄着生理欲望,心里再没有升起过哪怕一次爱的感觉。 我爱人的能力连同还没烂掉的我一起,留在了那个夏天。 再遇到妳时,我有想过这是否就是命运的安排。 不然该怎么解释呢? ——现场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妳?为什么偏偏是妳?为什么偏偏是妳? 所以命运啊,注定让我们绞死在一起。 哪怕我曾经推开妳,命运还是又将妳送回到我面前。 什么失独家庭的惨剧。那只不过是我在顺着妳的台阶下。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她们死于半年前的一场车祸。 我会站在天台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没有了妳,也没有了家人,我与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联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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