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然忘了自己名义上与这些“孩子们“不过同龄,也选择性忽略了是他们私自议论长辈在先。 如今敌暗我明,对方亮了一个下马威,相蕖心知该自己发言了。 碍于两派明面上毕竟关系还看得过去,他目前的身份又是个差了不少的后辈,他心中了然,自己的态度不应太过亲厚卑微,以免显得霜心派太好欺负,却也该维持该有的礼数,以防激怒了对方。 然而,最终从他嘴里吐出的却一点不像好话:“藏头露尾之鼠辈,也敢在我无意湖放肆?” “师、师叔……”江珧几人本就被那道剑风掀得人仰马翻,心生惶恐,听到相蕖竟敢对着疑似照武真尊的前辈大放厥词,更是吓得面如菜色。 相蕖头也不回,手指一动,几道真气弹出,分别落在江珧几人身上,既成了个护体金光,也顺便封住了几人的嘴。 江珧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师叔如此一本正经,心知师叔这是要独自面对照武真尊了。可他又觉得师叔年轻气盛,恐怕正是因为对照武真尊知之甚少,才敢如此猖狂,万一激怒了照武真尊,今日他们几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在心中悲鸣:早知道刚刚还是告诉小师叔一点照武真尊的事情了! “无礼。”一道声音从正前方传来:“背后议论他人,非君子所为。” 那声音很年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相蕖微微一怔:是个永葆青春的老鬼? 嘴上却不饶人,冷声道:“可笑。修炼了不知多少年,到头来只会欺负小辈,难道就是君子德行了?” 纵然修士的寿命是俗人的数倍,到底也并非长生不老不死不灭,其外貌通常会以与常人相似的比例逐渐衰老。 只是修士的修为越高,寿命越长,又驻颜有术,这才显得修士衰老的速度也极为缓慢。 凝魄真尊如今近四百岁便达到了炼虚期的修为,外貌看起来如尘世俗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已然是令人艳羡的修炼速度。 而剑风主人实力远超凝魄真尊,声音听起来却比凝魄真尊还要年轻许多,若非使用了特殊的法门永葆青春……三百多岁的年纪却还不到他寿命的五分之一,这几乎是明晃晃地宣告了对方的修为不会低于大乘期。 相蕖心中微沉。 他意识到自己过于狂妄——实在是因为霜心派也算是正道仙门中的顶尖,他潜伏在此一年有余,也算是摸清了里外实力,便是凝魄真尊全力以赴,他眼下未必是对手,却也一定能轻松逃脱。 所以,他今日在这里,原本是计划着若有机会,便当场雪耻。 可见了照武真尊如此境界,他不得不暂且将报仇搁置。 他是个睚眦必报,绝不手软的人,只是因为仇人修为高深就放弃,绝非他一贯的作风。 可他也是个吸取教训的人,不仅吸取自己的,也吸取他人的。 三百年前照武真尊杀自己,没杀透,以至于三百年后他卷土重来,谋划着怎么把这仇报回去,相蕖绝对不会让自己也重走一遍照武真尊的老路。 他担心的是——三百岁已突破至大乘期,无异于半步成仙,可见其天赋卓绝。 万一自己还没修炼到大乘期,照武真尊就飞升了怎么办?想要彻底杀死一个真仙,那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勤修苦练之火在相蕖心中熊熊燃烧:他一定要在照武真尊飞升之前先报仇,而且是杀得透透得,身魂皆灭那种。 瞬息之间,相蕖的心思就飞到了不知多少年以后才会有的复仇成功的画面,又飞快地制定了全新的修炼计划——他要想办法先去魔域一趟,看看自己的老巢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发现的传承,比如灵力,比如法宝。 思索之间,剑风主人在沙沙风声中逐渐显露了身形。 他站在不远处,一身简单的灰色麻布短打,仿佛尘世间一个会点功夫的俊后生,丝毫没有大乘期大能的距离感。 他不似想象中半仙该有的高高在上,也不像寻常的修士那般自持身份,显得仙气飘飘。可观其气宇轩昂,英姿焕发,若真说是凡人,似乎又有些不凡。 少年成名,做了许多年万人景仰的“正道楷模”,三百余岁就以修至如此境界,就连曾经的自己也成了他通天之路的垫脚石。 这人生如何不算是一帆风顺?相蕖本以为他该是意气风发得堪称惹人生厌的模样。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真正的照武真尊,虽然现下并不曾皱眉,眉心却有一道隐约的沟壑,仿佛这些年来沉闷的郁色甚少离开他的眉梢眼角。 相蕖不理解。 又或许,他是不想接受,一个曾经将自己斩落马下的人,看起来却是如此一副不讨喜的模样。 相蕖眼尖地注意到,他的腰间悬佩着一把白绢裹着的苗刀,手搭在刀柄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刻着的缠枝莲纹。 这应当是传说中“长生剑”? ……可它分明是一把刀啊。 然而,比起那把指刀为剑的东西,相蕖的视线更多地落在了那白绢刀套上。 不看不要紧,一看气烂根。 天杀的,相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不是什么白绢,那分明是他的花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白色的,可是——这人把他杀了也就算了,还要用他的花瓣当刀套——这和杀人之后把人皮扒下来做刀鞘有什么区别?多大的仇值得要这样做? 做就算了,居然还把他的花瓣漂白!相蕖真不想承认那惨白的玩意儿是从前自己身体上的一部分! 无论三百年前一人一花之间有过怎样的恩怨,这一刻,相蕖在心里的账本上,给照武真尊添上了巨大的一笔。
第3章 花有重开日(三) 相蕖在心里发誓与照武真尊不共戴天,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消息是,他本来的态度也不大友好,因此看起来差别不大。 坏消息是,他本来的态度也不大友好。 照武真尊并不气恼,瞟了一眼被迫闭嘴的江珧几人,冷哼一声:“是你师弟口无遮拦,该学学规矩。”竟然是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欺负小辈的事实。 他误会了相蕖和江珧几人的关系,相蕖无意解释,一意孤行地跟他呛声:“学规矩也该是由我派师长亲自教习,轮不到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越俎代庖!” 见相蕖不仅不知收敛,还敢如此大放厥词,被迫旁观的江珧几人险些晕死过去,只能纷纷向自己这无法无天的小师叔投去恳求的目光,期冀于相蕖能够闭上嘴巴,哪怕是被迫失声也好。 相蕖心里也清楚,自己这是得寸进尺了,但他向来如此,如若有气,必然要发泄给让自己生气的人,绝不憋在自己心里。打从呛对方的第一句话出口,他便提起了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迎战。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本事多少有些自信,他自认虽然暂时还没有把握能将照武真尊这等堪称半仙的修士当场诛杀,却也应当足够护着江珧几人全身而退。 他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数,自觉不算以卵击石,可在场众人对他可没有自信,除他之外,都只觉得他无知者无畏罢了。 照武真尊亦然,他方才也不过是一时不爽,才故意出手吓唬了几人,对于相蕖的态度他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行走尘世多年,他早就过了和无知少年计较的年纪。 “牙尖嘴利。”他淡淡地评价,抬手对着相蕖的方向,手指轻点,便实现了江珧的愿望——定住了相蕖的身体,当然,也包括嘴巴。 他不管相蕖如何愤怒,手指再动,立时解开了江珧几人身上的真气禁制,问道:“素旋绮掌门何在?” 相蕖却是魂惊魄惕,他如何能想到,自己还真有千虑一失的一日! 这轻飘飘的一指竟然真能封得住自己,全然不似自己的设想——他居然还真的以卵击石了不成? 相蕖一时间又惊又气,只顾着运功冲破这术法,然而真气在体内转了几个圈,却怎么也找不到任何禁制的踪迹,仿佛一切正常,只是他自己选择了不动、不言。 旁边的江珧偷偷瞥了一眼小师叔,见其无恙,连忙带着师弟师妹恭敬行礼,答道:“掌门师尊闭关已有十年未出,师尊特命我等在此恭迎尊驾。” “派你?”照武真尊嘴角一弯,似乎有些想笑,却又很快地压下来,问他:“你师尊是谁?” 这是要查户口了,江珧连忙回答:“家师伺羽真人,乃霜心派灵泽尊者座下首徒。” 伺羽真人便是相蕖的师兄,而那灵泽尊者则是相蕖的便宜师尊,也就是如今霜心派主事者凝魄真尊的派下迎客重任的爱徒。 相蕖一边着急,一边不忘在心里嘲笑:让你叫个小孩子来回话,往上数三代都说不到你认识的人头上! 照武真尊果真眉头微蹙,看得出来,无论是伺羽真人还是灵泽尊者,他都毫无印象。思索片刻,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罢了,看来我的动静还是不够大。”说着,他将手伸向腰间。 自打现身以来,照武真尊的右手一刻不曾离开腰间苗刀的刀柄,即便如今似乎要运功,也是用左手虚握在苗刀旁边。他的动作十分随意、缓慢,甚至不曾真的握住什么,放在本就看他十分不爽的相蕖眼里,这动作甚至有几分滑稽。 可相蕖下一刻便笑不出来了。 凌厉至极的真气从照武真尊周身涌出,霎时间覆盖了整片雾凇林。 在被压抑得宛如时间静止的雾凇林中,他微微抬手,如拔剑出鞘,无形剑意便直冲云霄,轻而易举地揉散了无意湖上积年的阴云,刺眼的阳光时隔数年再次照射在无意湖上,波光粼粼。 “照武真尊亲临敝派,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立刻传来。 随着问候的回声在雾凇林中渐渐散去,数个白色身影飞掠而来。为首之人肤色惨白毫无血色,浑身上下散发着冰真气的寒意,偏偏双眼猩红,宛如烈火在其中燃烧一般。 观其面庞如年过半百但保养得宜的中年人,便知此人正是凝魄真尊。 照武真尊与她对视不过一瞬,便立即偏开了脸,神色不虞,却也不多废话,直接问:“素掌门何时出关?”他的视线一偏,再次落在了相蕖身上,大约见到凝魄真尊于他而言也算是目的达成,于是随手解开了相蕖的定身。 相蕖这下是真的老实了,一恢复自如就闪到了凝魄真尊身后,力求越低调越好。 他在心中深深反思:就凭方才那一手诡异的定身术,他就拿照武真尊没一点办法,他是怎么敢大放厥词的! 他向来能屈能伸,从不觉得自己如此随风倒舵有什么不对——有仇自然是要报的,但如果实力相差太大,当然是自保第一,这分明是随机应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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