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挣扎地挤了进来,追上少年垂腰的青丝,又颓丧地散开。 再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秋眠在门后直愣愣站着。 半响后,他哼起了一个调子。 少年就这样哼了几个七零八落的音,无声无息地走去这具身体的卧房。 理智告诉他,该探查周围环境了。 于是他把所有的柜子都拉开。 空屉一个个,线索果然很少呢。 “系统——” 他忽然唤了一声。 翻箱倒柜,灰尘扑天。 绵软的嗓音响在空荡的室内。 “α307,下一个剧情点在哪里?” 没有回应。 “系统,穿书局是什么样子?” 秋眠又把被翻出来的零碎的东西原样放回,连摆放的角度都复原地分毫不差。 他神经质地自说自话,耳边嗡起笔直是长鸣,如通讯频道紊乱后尖利的杂音。 “统子,你见过我师尊吗。” “给我说一说〈迷仙〉里的鹤仪君。” 秋眠将一个个空木柜关上。 “讲个故事吧系统。” “再讲一次鲛人的故事。” 不会有声音回答,系统α307,早在喧宾琴毁前,就已经调岗离开了。 总指挥人也很好,可是他太忙,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 他们就和方才那位仙君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砰。 砰。 砰! 秋眠合上了最后一方木屉。 “……怎么搞的嘛。” 他抬手盖住眼睛,用力咬住下唇,慢慢往下滑去。 淡淡的腥味在舌上蔓延开,而他依然固执地在问:“怎么搞的啊……” “说好了的,你们说好了的。” “变异指数极高,通过率无限接近于零……” “没有转圜余地,没有保留可能。” “骗子!穿书局,你个大骗子!” 疼痛从唇上、从另一只手的掌肉抵达到心,无限疼痛,又无限趋于麻木。 “我是谁啊?” 浑身都疼,膝盖也好后脑也罢,哪里都发青发紫,胃也因那一脚火燎一般,无处不难受。 是这孩子的躯体在疼。 秋眠对自己说,不是杀人无数的血厄宫主在疼。 他仍在说话,不然耳边就只剩下那忽高忽低的长鸣。 “系统,你在哪儿……” “我怎么可能再去当一个正常人。” “我是谁啊……” 是云明的备受宠爱的小师弟,还是书中承上启下的一个角色;是流落街头的乞者,亦或那万人唾骂的血厄宫主? 少年背靠墙壁,抱膝坐在了地上。 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矮木柜的缝隙。 时光翩跹一甲子,溯回而上,血厄宫主仍似乎是那不堪一击的十几岁的少年。 陌修士的出现,唤醒了他内心的深处的一片尘埃死地,令那自以为的木然开出一条鲜红的裂口。 他多么希望,师尊也能像那个修士一样,来找一找自己。 他保证不胡闹了,再也不闹脾气了,他其他什么也不要了,只要师尊把他带回云明宗,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是他又哪里来的“一切”。 空空如屉,连性命都不被稀罕。 重生于他而言,没有喜悦。 只有厌倦。 * 花冬不知在何时去而复返。 方才她去大厨房讨了该分到他们院子的菜,打算回去后做两个拿手小炒。 她已经从最初的惊诧中缓了过来,心想主子大好了,可是他又那么难过。 冬儿姑娘胡乱地猜其中缘故,又想起每回自己伤心,便想大吃一顿。 也许这个方法于主子也有用。 刚走半路,她却被一个俊朗的青年修士截了道。 青年有飞檐走壁的功力,却独独停下对她说:“你家小主子可能要个人陪陪,他戒备我,但应当不提防你,与他说说挂念他,或者他挂念的人。” * 花冬匆匆赶回,撞见了那翻箱倒柜、尘埃飞扬的一幕。 她在窗外听了许久。 那些听不懂的便罢,听的懂的部分,句句诘问皆充斥着无限的绝望。 她完全相信,她这小主子很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去做傻事。 花冬掌心冒汗,她不知自己能不能说服他。 但终于,她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早夏的阳光尽力从门后生长,却也照不到角落里的少年人。 花冬放下了臂弯间的竹篮,轻手轻脚走到主子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秋眠的发顶,如一位温和的长姊。 其实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但想起那青年修士的话,她便柔声道:“主子,你叫晏司秋。” “你是家主的第七个孩子,你的娘亲,我以前听人说,是位又漂亮又温婉的女子。” 缓缓回忆道:“擅弹筝,写得了一笔好字,最喜秋日,我言秋日胜春朝的那种喜欢,当年的阿婆说,夫人有孕时早早定了主意,说孩子不论哪个时节生下,都要叫这个字……” 她哽咽并坚持道:“秋主子,冬儿不懂什么术法灵根,但至少,主子你曾经是被盼望被喜爱的啊……” “后来怎么样,那都过去了,翻篇儿了,活一天是一天,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花冬说着说着居然把自己说哭了,她一面落泪,一面道:“这个宅子的怪病又起,朝不保夕的,我们更要好好待自己。” “吃饭咱们顿顿不落,说说话,唠唠天,也是很好的,主子,我没有人喜欢过,但总要有个活法……” 花冬哭的不能自已,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秋主子在拍自己的背。 他的衣袍逶迤在地上,如鸟类展开的羽翅,却被打湿了重重的羽毛。 “我没事。”秋眠把帕子放在花冬姑娘的手中,朝他抿出了个宽慰的笑来。 花冬抽了几下鼻子,尤在哽咽:“呜……主子你不哭了。” “你帮我哭了啊,小姑娘。”秋眠垂眸哑声道:“辛苦你了。” 秋眠把她扶起来,听这姑娘的话,便知其经历定有坎坷,可才宣泄一次,就先不去再碰了。 天地如熔炉。 他若一死了之,眼前这无处可去的丫头又该如何? 秋眠念及她的话,转移话题说:“不如我们讲点别的吧。” 想了想,问道:“你方才说的怪病,是怎么回事?”
第4章 差别 秋眠现居的壳子姓晏名司秋。 其母是江南栀州阮氏,在启章三百七十九年嫁与竹州晏氏,于三年后病逝,诞一子,以秋为名。 花冬则是在启章三百九十七年入晏府,在训庭学了半月的规矩后,因其年轻听话,被二少爷晏司炔择走,改名采月。 三个月后,采月惹主不快,被打出院中,原是该打发去“鼎庭”充作以仙骨为炉的末等小婢,却又正逢照顾七少爷的老婆子过身,仙巷内的新侍从们几番推托,无人想去伺候傻子,于是私下活动,索性让她去填了缺口。 痴傻的七少爷在晏氏上不了台面,偌大的家族也没有他存在的痕迹。 阮氏并非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凡间女儿在修真世家内多为妾室,少有主位,而早在本任晏家主的发妻亡故前,晏司秋便已经住在这偏僻的小院了。 两年来,花冬与秋主子深居此地,久不外出,对晏氏的了解其实很浅,连晏司秋的身世也是早年在训庭和二少爷那儿听人咬耳,并不知其中多少为真,多少为虚。 但秋眠听后,关注的地方并不在这个身份上。 “此地是竹州,是仙州之一,却以‘启章’为年号。”他沉吟一二,“现今是何年何月?” 花冬答:“启章三百九十九年,今儿是五月十二。” 血厄宫主死在天华八十六年的冬至。 在秋眠的认知中,太仪界从未出现过“启章”这个年号。 他心下发冷,定定望了花冬,两瓣血色淡薄的唇几度开合,却难以成句。 半晌后,他才终于问了出来:“冬儿,你可知芷州云明宗?” “……云明宗?” 花冬过去曾因是二少爷的婢子,参与过几次由晏氏牵头的仙宴,她的字又被少爷夸过娟秀中有几分内敛的风骨,便被安排去抄录各仙宗与世家的请帖名单,对各州的名门大宗皆留有几分印象。 她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对“云明”这个宗门陌生至极,就摇了摇头。 然后她就眼见主子的脸色唰啦一下就白了。 花冬慌了,急忙说:“是婢子见识短,六州那么大,定会有个云明宗的!” “等一下。”秋眠目光如电,“你方才说,六州?” 花冬愣愣点头,立即报道:“仙乡有竹州,人间有……” “橘州、桢州、棠州、萸州、栀州、桃州。”秋眠接道。 “没有……桃州。” 花冬呐呐地答。 “那,而今天道为何?” “天道?”花冬犯迷糊,“是指神明吗?” 侍女听他这一连串发问,先是迷茫,迥自琢磨了一阵后,忽然恍然大悟。 主子痴傻多年,一朝清明,是不是如书里写的那样,是因为神魂出窍,遨游化外之境去了? 花冬肃然起敬,板直了腰杆,目光炯炯,坐的愈发端正。 而秋眠也一时捋不清如今的状况。 起初他判断自己是因不明原因,本该破碎的神魂,机缘巧合下横渡过了虚空,像穿书局真正执行任务的员工一样,去到了另一个境界。 可是现在听花冬的描述,这里的版图分布又与太仪界极为相似。 且他从前在做血厄宫主时,也似乎听过竹州有一门修真大户,以嵌金日冕形平安坠为符令,日安为晏,所指的恐怕就是这一门。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无外乎穿书局的“翻书计划”失败了,那穿书者真的成为了太仪新的天道。 可按穿书局当年的数据推演,年岁尚小的太仪境界根本经不住那么严重的因果大乱,清浊二气紊乱的概率逼近百分之百。 秋眠自己磕磕巴巴也去算,得出结果却更是一塌糊涂。 那穿书者一生聪明,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高估了太仪这个境界的承载力。 但眼下的竹州,灵气沛然,天空晴朗,根本不像是清浊二气颠乱了的模样。 “你说神明。”秋眠追问道:“是谁?” “这、这婢子不知啊!”花冬云里雾里,“就是会倾听老百姓心声,庇护我们的神明呀。” “神明可有供奉之处?” “有的有的。” 花冬见终于来了一个自己能回答上来的问题,谨慎道:“各地都有,这里的供奉堂也有,婢子有幸去拜过一回,修的极为气派,堂上没有神像,听老人说,神明不以众生为相,仅供奉一盏金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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