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少年的脸孔率先映入他的眼帘。 他们在粗蛮地拉扯他,面前的一个还正要伸巴掌掴他。 然而秋眠恍若未觉。 天光入眸,他看见了窗外的朝霞,也看见了庭院中的潇潇的芭蕉。 以及面前少年眼底,照出的自己的那张脸。 没有可怖的纹路,也没有鳞片。 那张脸苍白又陌生。 “……为什么?” 秋眠喃喃。 “嚯!小傻子居然开口说话了!” “贱骨头吗被打才说话,那多打你几下是不是会耍剑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没准呢!” 他们在起哄。 “……为什么?” 秋眠眼珠缓缓转动,目光钉在了面前的华服少年的脸上。 那少年忽觉背后似有风吹过,有些冷,却也并未太在意。 正打的兴头上他,当然也还未察觉到,面前的傻子的壳子里,已经多了个魔头。 所以他的巴掌仍要落下,口中还念着:“来来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呃!” 少年的手腕被秋眠擒住。 紧接着就是“咔嚓”一声! 没有人看清这傻子怎样出的手。 但他的另一只手,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锦衣少年的脖子上。 骨节用力,掌下的皮肤立即青筋暴起,少年眼球凸出,奋力挣扎。 其他人一时全被骇住,僵在了原地。 秋眠掐着少年的脖子,仿佛看不见对方痛苦的神情,只是逼近他,轻轻地问。 “……为什么我还活着啊?”
第2章 相遇 华服少年在半空挣扎。 庭中的风吹入堂前。 暑气不旺,夏时方至,恰是红了樱桃、绿芭蕉的季节。 可风却是那么冷。 凉浸浸的,直往骨头里钻。 少年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力气也渐渐流失,然后他见了一串“嗬嗬”的怪声。 一须臾或一亘古,华服少年才惊觉,那声音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他第一次与死亡贴面。 垂死的危机令此人浑身战栗,钳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仿佛没有温度,冷如玄铁。 恍惚中,他想到他年少时随嫡出少爷们出席神兵阁的展会,看到的那枚冰雪铸就的追魂环。 一经甩出,绕人脖颈,见血封喉。 少年的指甲死死抠在了那傻子的手背,他的指甲并不长,但格外用力。 有血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秋眠如梦方醒,五指一松。 少年眼白翻出,烂泥一般滑倒在地。 夏至的熏风吹开了秋眠额前的碎发,也吹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眯起眼,似乎对那从伤口中冒出的红色血珠十分有兴趣。 血珠子一枚一枚地涌,红玛瑙一样,汇聚在一起,串成了线,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浑然忘我的傻子并没有留心身边人的恐惧。 华服少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体力不支,虚脱地厥了过去,而随他来戏弄傻子的几个同伙却没有撂下他跑路。 不是他们讲义气,而是不敢动。 明明那傻子根本没有在看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求生的本能告诉这些少年们,眼前的傻子变得异常危险,就如同一条毒蛇,即便姿态悠闲,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连面对他都已经很困难了,遑论用背部朝向它,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露出毒牙,择人捕猎。 但现在这条蛇似乎很迷茫。 好似一场冬眠后,发现自己的窝被人挪了地方。他在陌生的沙地中以目光逡巡,陷入了莫大的茫然。 但很快,初期的迷茫期过后,蛇变得很烦躁。 “滚吧。”秋眠不耐,“滚出去。” 少年们屁滚尿流地逃了,还不忘把那瘫软在地的头儿拖出去。 不大的堂中,芭蕉的叶影在纸窗上摇晃,撒下一捧金色的碎光。 空气重新流动,清清爽爽,携来了初夏草木的清香。 人多让秋眠心情烦闷,但堂上一空,他就觉得好了许多。 他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四角桌,很想去下面躲一躲。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心中居然浮出几分久违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云明宗留下的一些习惯,伴随躯体的改变,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秋眠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满新鲜的空气,再缓缓呼出。 如此四次,他完全冷静下来,开始环顾自己的处境。 跌坐在地的侍女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秋眠便止住了步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 “还站得起来吗?” 侍女也不想不成体统地坐在地上,她极力挪腾,想用一条腿支起身体,可终究力不从心。 在方才的混乱中,她不知被哪个少年踢中了左腿,现在只要一动,脚踝处就是钻心的疼。 侍女心中惶恐,就要伏身去认罪。 在晏府内有太多大大小小的规矩,稍有不慎便会被主子抓住错处,轻则被打发回杂役处,重则就是沦为“仙鼎”。 所以即使她的主子灵智有缺,她也不敢去轻易怠慢,主子不会罚她,所谓管事的却会不定时来刁难。 她一个头还没磕下去,便被一股灵力阻拦。 侍女抬眸,那她伺候了近两年的主子的脸,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再流口涎,目光也不再涣散。 小主子其实也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啊。 侍女额前刘海儿被轻轻拨了拨,似有凉风拂过,露出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秋眠想起他刚醒时听见的哀求,想必就是出自于她…… 再内感一二,这个身体中内蕴灵力,不多,却干净纯粹。 他已经太久不曾有运灵的体验。 回忆着过往当正派修士时的体验,秋眠伸出手,将灵力聚于掌中。 侍女小鹌鹑一样,肩膀瑟瑟地在抖,怕的快要合上眼睛。 她主子的疯病显然是大好了。 可有时一个清明的人,比会打人的傻子还要可怕。 在修真世家伺候的下人,多少懂一些仙道的东西,又各个有独特的看法。 譬如灵力法诀,在她们的认知中,并不是甚么可以遨游天地,纵横天地的好物,而是能在弹指间,要了她们的性命的危险之物。 ……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女茫然地想。 身子很轻,但不是轻飘飘的。 像是幼时躺在家门前的那一片青草坡上,从头到脚都展开了,风是软的,天是水洗过后的蓝,浮云团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泅水的小鸭子,有的像看门的大黄狗。 身上绵密的疼痛消失一空。 ……死会这么舒服吗? “好了。” 秋眠放下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 可就在他起身时,呼吸一顿,眼前有一刹的昏黑。 这个身体不大行啊……他暗中苦笑,等过了那阵晕眩,转身搬了把有靠背的木椅,放到侍女面前,对她说:“再试试看,能站起来吗?” 侍女扶着木椅,慢慢站直。 动了动左脚,还有隐隐的痛,却已经不再无法忍受。 她还记得站要有站的规矩,就乖乖垂头立在主子原地。 秋眠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采月。” “不是这个,是你的本名。” 她一愣,眨了眨杏眼,更加小地声答:“花冬。” “花冬。”秋眠轻声念了一遍,道:“冬儿,去那儿坐下。” 花冬猝然抬头。 小主子对她说:“坐吧。” 花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懵地在木椅子上坐了。 秋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渴了你就喝水,我出去逛逛。”顿了顿,又说:“若你还有其他的去处,去也无妨。” 话罢,就出了门。 花冬:“……欸?” 而其实秋眠也没走远。 这个身体亏空太多,力气有,但灵力不足,吓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还行,真遇上了入道修士,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且这身子的后脑上有一处致命伤,想必是那几个少年手里没个轻重的,把傻子害丢性命了,又被他鸠占鹊巢。 秋眠还发现这个身体与他神魂融合度不高,恐怕难以长久。 原来壳子还是个小住。 秋眠无所谓地想。 借尸还魂,如同夺舍,也不知道穿书局怎么回事,怎么就让他活了。 他笃定自己杀了穿书者。 难道…… 秋眠不敢去假设。 而方才运灵,他探了探来自穿书局的喧兵因果琴和夺主剑。 按理,这两件兵器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消亡而消亡,然而秋眠分明感觉到,它们还沉在自己的灵识中。 只是现在他灵力空虚,不足以给它们提供重新幻化的灵源。 一切还要等灵力充足了再谈。 秋眠为了杀穿书者,一甲子也等过,他沉得住气,明白许多事急也急不来。 他便站在后院的一株高大的芭蕉后。 转眼日上三竿,寂寂无声。 约小半个时辰过去,门轴“嘎吱”一响,花冬站在门前,先是左右望了望,又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驱使她大步走向某个方向。 秋眠有太多的疑问。 但他并不打算问这个小侍女。 小侍女生有仙骨,却从未经过锤炼,体质与凡人无异,这样的人一旦卷入进来,仅是一道搜魂术,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看得出小侍女的处境并不好,不然不会被派来伺候一个傻子,可如果她还有其他的同样“不好”的去处,比如浣衣房、后厨甚么的,那么两相比较下来,一个随时会给她招来性命危机的主子,已经是不好的极致。 等到花冬离开,秋眠便打算回到室内。 他正分开芭蕉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方才是你在弹琴?” 秋眠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他身后站了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秋眠反手就要去锁身后人的喉。 ——啪! 对方精准地擒住了他手腕。 秋眠当机立断,左手横扫,同时抬膝要向对方腹部撞去。 来人的反应力也不可谓不迅速,抬掌格挡住他的手刀,同时移形换影,消失在了原地。 连风也不曾惊动。 此人修为,真当深不可测。 而当他再次凭空出现在秋眠身后时,已单手反剪了他的双手,空出的一手掌心向下,手背轻抬,抵在了少年颌下。 耳边响起一声戏谑。 “小主子,脾气挺大啊。” ——对方是个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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