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没有术法的痕迹,秋眠却不会忽视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 这个方位,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心中判断一二,便闭上了眼睛,像是放弃了挣扎。 见他并不反抗,钳制住他的人似乎也不打算为难,就要松手。 谁知就在他松劲儿的一刹,少年突然发难—— 一股灵力横冲直撞,如出水狂龙,冲入青年的识海! 青年被那灵力冲的后仰。 但这次,他却没有再出手。 因他心里大抵也摸清了这小主子的性子,这就是个绝不服软的刺猬一样的主儿。 于是他决定让让他。 谁知让的有那么点儿多了。 “砰!” 他被少年抵在庭中一柱高大的辛夷木上,紧接“咔嚓”一声,又让那反手折下的木枝尖端点在喉间。 修士心想,这大脾气的小家伙矮他几乎一个头,但气势真的很逼人,胆子也大。 强冲识海的方法寻常修士不会用,因成功率低,风险太高,还极容易被对方的灵力反噬。 从少年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喘|息声中便知,他这一招的耗损也并不算小。 陌尘衣刚要暗叹这孩子心气有余行事莽撞,但当灵力走遍全身后,他又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秋眠出来没有真的打算动荡修士的识海,而是在他分神的一瞬,下了一道毒。 修士并不反对用毒,这往往是弱势的一方保命的退路,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对他有怎么大的敌意。 明明从他的角度看去,对方发丝柔软,发顶有一个小小旋儿,听说这样的人心都比较软。 秋眠不识来人是谁。 可恐怕并不会是个善茬。 他夺舍的这个身份原先神志有损,身边仅有一个丫头照顾,方才那几个少年能肆意□□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未有丝毫的忌惮,想必也是轻车熟路,有恃无恐。 如此偏僻且无趣的院子,不携几分目的,总不至于是来观光。 况且秋眠发现,这个少年也是个天水灵根,至纯至净,气海如泉,是天生医修的好苗子。 也是炉鼎的好苗子。 青年的那句“是你在弹琴么”秋眠早已听烂,他曾与白蓁在挽仙楼中住了三年,三年琴师生涯,薄纱幔帐后,轻佻的客人也多是这样一句调戏后,便要趔趄闯入。 不过反观那从天而降的修士,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凶巴巴的小主子在想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衣裳被粗粝的树干磨坏。 他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对方,舒朗的眉目映在已落尽了白花的辛夷木影下,却有那么多的早夏时节的热烈与洒脱。 秋眠对容色的态度非常极端,早年他顶喜欢自己的长相,后来则厌弃至极,皮囊总是多有误人。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去承认,眼前的这个修者,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皦玉粲以耀目,荣日华以舒光,正是恰到好处的俊朗。* 即使他身处这样一个被动的姿势,也并不显出半分的狼狈。 亦无半分的傲慢和轻视。 他那么认真地注视秋眠的眼睛。 “我只是听见了熟悉的琴声,我在找一个人。”修士恳切地说:“我叫陌尘衣,我在找,被我弄丢的徒弟。”
第3章 寻人 这修士是否修习过扰乱人心神的术法,秋眠不知,但当他听见对方回答的一刹,却切实感觉到了心脏突兀地一疼。 仿佛那一团跳动的血肉骤然崩塌了下去,塌到比断魂崖深渊还要深的地方。 “这里没有你弹琴的徒弟。”秋眠迎上他的目光,淡声说:“你来错地方了。” 有时一个人的双眼,比搜魂术还要会讲真话。 方才他便妄图从修士的眼里,辨出其中虚假谎话的成分。 现在他已有了判断。 ——这人并没有说谎。 夏风将庭中的花木吹开,花叶相抚,沙沙作响。 秋眠将木枝从陌尘衣喉间撤去,行了一个修士的礼节。 “多有冒犯,还请仙君见谅。” 陌尘衣挑眉。 忽然就这么懂礼貌了吗? 他没有立即应声,而是放出了灵识。 直到此时,皦玉色衣衫的修士好似才想起要观察这院子。 偏僻、老旧、外路荒凉、灵气匮乏,与奢靡成风的晏氏八竿子也打不上。 偏偏这座小院就这样出现在了这里。 犹如金玉中的一颗顽石。 可谁说顽石内不是另有乾坤? 他收回探查的灵识,重新落向面前仍在端正合兵行礼的少年。 ……比如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小道友,不正是如此么。 “无妨。”青年这才好整以暇地说:“毒也不必你解,你用毒不差,可也别太信任毒物。” 少年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十分乖巧地听训。 可他越是摆出寻常小辈的恭敬的样子,陌尘衣反倒越不得劲儿。 他看的出,这小家伙分明曾受过良好的教养,他那修士执兵刃时的拱手礼,动作流丽大气,从容如高山流水,非幼年功力不可得。 即便他的“兵刃”不过一根木枝,也无半点的违和逊色。 真要说美中不足,就是他似乎并不敢与人对视,总半垂着眼睫。 陌尘衣还发现,小家伙的眼睫浓长,扇子似的扫下,刚好掩住其眸中神色。 他记得本任的晏氏家主在发妻离世不久后,便续弦迎了新人。 于是修士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哗啦啦冒出了一段情节—— 含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小少爷,养尊处优了许多年,突然娘亲亡故,不久后爹新娶了个妻子。 后妈刻薄,有了两个儿子后,更是对他百般刁难,不让他住好房子,逼他做脏活儿累活儿,收走了他漂亮的裙子,某一天皇宫要具备一个舞会……呃不对,这个走向怎么这么熟悉? 陌尘衣拍拍自己的脑门。 他的识海里,总是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些桥段,而他却记不起在哪里看过。 不过没关系。 陌尘衣无所谓地想。 他的徒弟是不会嫌弃师尊的。 陌尘衣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少年身上。 “你这附近没住人。”他不放弃琴音的线索,大胆猜测,“你是不是会梦游?” 秋眠:“……” 修士有理有据推理:梦会映照白日见闻,没准少年见过他徒弟弹琴,就不自主在睡梦中浮现。 他逻辑通畅,听在秋眠这里简直就是大无语,难不成自己会瞪眼做梦不成? 可他还是容让了这位关心则乱的师尊,问道:“敢问仙君是几时听见的琴音?” “唔,约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前。”秋眠卷上一边的袖子,露出青紫一片的手臂,笑道:“那便不会是在下了,因那时,我正与一群狗闹纠纷呢。” 修士沉目在那一臂青紫上。 风盈入袖,似不忍见这片斑驳伤痕。 末了,陌尘衣叹道:“好罢。” 这小主子的心思未免太弯弯绕绕了。 他这样多此一举,是在示弱,却不是在向他求助。 少年的笑容如明月。 明月皎皎,总也凉冷。 他是在劝告:请离开这个是非地吧,我没有利用价值,也不要问我太多。 陌尘衣对生灵的灵气有天生的敏锐,每个人的灵息皆是不同。 在少年身上,他感知到了一种气息。 陌尘衣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花里胡哨的小布袋,布袋子里装了沉甸甸的灵石,鼓鼓囊囊,满的快要掉出来。 他完全不在乎所出巨款,把布袋放在秋眠手中,说:“有钱,快乐,买什么都可以。” 秋眠一愣。 旋即又是展颜一笑。 天亮后月亮便要消失,某些时刻,月魄也会融化在烟色的朝霞中。 如此奇妙的景致,陌尘衣却在这截然不同的笑中一望即见。 “好。”秋眠也不客气,收下灵石,转而问他:“仙君的徒弟什么模样?我若见了便与他说,他的师尊在到处找他,莫要再走动,等您去寻。” 陌尘衣听了他的话,感激之色溢于言表,俊朗的眉目愈添生动,“那真的多谢你。” 修士叹了口气,状似无奈地说:“他才十几岁,头一回去出任务,是很难的任务,迟了一日没有回来,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去哪里贪玩。” 秋眠静静地听,颔首表示理解。 “我宗门里的与我说不打紧,我其实倒希望是他去人间玩忘了时辰,可这是他头一回离家,我总也不放心,就出来找找。” 修士描述起自己弟子的模样:“他没有你这样高,大概……”比划了一个不到秋眠肩膀的高度,“大概就这么高。” “喜欢穿淡色的衣裳,脸颊有婴儿肥,圆滚滚的,不是太特别漂亮,可又会暗暗在乎自己的容貌,如果你见了他,夸他可爱就对了,他还……” 修士的眉头慢慢锁紧,像是记忆出现了断流,重复却说不下去:“他还……” 秋眠已发现陌修士言辞中的矛盾。 他先时说找徒弟许久,现在又说不过一日,而他口中形容的分明是个小孩子,却又说是在出危险的任务。 偏偏他讲的那么真。 秋眠没有修士那么好的感知。 可他也曾与疯狂近在咫尺,再熟悉不过那种迷幻和颠倒的体验。 所以他认真地去接了对方话:“他是不是还喜欢人间的小玩意儿,爱吃那些于修行无益的东西,每每换季时,要裁一身新的淡色的衣裳?” “对!”修士困惑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你说的都对!” 秋眠再点了点头,轻声说:“我会留意这样的孩子,他也一定很想您。” “我要快点找到他。”陌尘衣笃定道:“我就快要找到他了。” “那祝仙君早日寻回爱徒。” 秋眠再度合枝在掌。 陌尘衣回了一礼。 既然这里没有线索,他也不会久留。 修士的行动力极好,画了一个阵圈给少年,转眼又提气跳上房顶,对秋眠说:“多谢你帮我留心,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捏碎那个阵圈。” 挥了挥手,道:“也希望你开心一点啊。” * 送走了这修士,秋眠回到了房中。 他迈过门槛,抹掉颊边的凉意,拂袖将两扇古旧的木门自身后关上。 有些年岁的木门门轴不大灵光,不论怎样轻的动作,都会发出刺耳的声音。 “嘎吱”拖长的一声,像是一把锥子深深没入心房。 与人交流之后,秋眠好像才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自己确实又活过来了。 夏日绮丽的光影以他的并不宽阔的背部为宣纸,肆意作画,泼墨的面积愈来愈大,明亮的庭中光景被收地越来越窄,由一片变成一块,又压成了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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