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她正准备将这傻儿一同带回沅榆再做打算,却见傻儿轻轻牵了牵秦知白衣角,眨着眼睛道:“神医姐姐,阿爷……阿爷他们在村后睡着了,你什么时候去把他们叫醒?” 阿爷? 燕回怔然少顷,尔后当即会意过来。 眼前少女并无亲人,口中的阿爷应当便是村中平日照顾她的老人,而因她心智尚浅,对生死仍有些懵懂,便只以为逝去之人是睡着了。 想来当初闯入村内屠村的那伙人为行事方便,只将村中人尸体就近处理了,却没想到被这傻儿看在了眼里。 燕回收好刀,蹲下身与她平视,尽量放缓了语气,轻声问:“你阿爷睡在了何处?可否带我们去寻他?” 或许是先前曾被她刀气惊过,又或许是经此一事后对手持刀兵之人本能惧怕,得她搭话,少女惊惧地躲回了秦知白身后,怯怯地看她一眼,随即又抓紧了身前人衣裳。 “神医姐姐……” 一只皓白似月的手伸出,覆上少女抓着衣角的手,秦知白将她轻轻牵过,轻响起的话语声似漫过山林的一泉清溪。 “好,你带我去寻他们。” 听她应下,少女登时高兴起来,再顾不上心中畏惧,忙不叠地牵着她的手带她往村后走去。 秦知白回首向身后人看了一眼,燕回颔首示意明了,只远远地缀在两人身后,并未走近前去。 直至来到村后的一处山坳,少女停了下来,坐在一颗杏花树下,摇晃着土里探出的一只手,嘟囔道:“阿爷,阿爷,我带神医姐姐来了,你快醒醒。” 扑鼻的腐臭味迎面而来,眼前是一座微微隆起的土坡。 坡上黄土被扒开些许,一具尸体自土中露出了半截身子,土中之人显然已死去多时,周身多处都已化作白骨,而少女却恍若不觉,仍如往常般将自己带来的果子放于尸体跟前。 “阿爷,我今天又捡了些果子来,你快起来吃吧,吃完了给阿夕做饭吃,阿夕都许久没吃过肉了。” 燕回悄然走近,并未打扰少女,只将堆起的黄土又挖开了些,果不其然见到了更多尸首。 层层叠叠的尸体如枯枝烂叶般被堆叠到了一处,与众多尸骨埋在一起的还有杏花村随处可见的杏花,整个埋尸坑积满枯败的落花,与满山杏花两相映衬,便犹如一座巨大的花冢。 望着眼前景象,燕回缓缓站起了身。 “多数尸体都已腐化成骨,当已死去一月余。” 当初秦知白离开后不久,他们便尽数被人灭了口。 立于少女旁的身影静默片晌,蹲下身去,望着坑中尸骨稍作端量,道:“骨色青而有灼烧痕迹,此人生前当被纯阳内力所伤,并身中纯阳烈毒。” “纯阳烈毒?”燕回眸光微敛,握紧了刀,“赤潮帮?” 武林中修习纯阳内功的门派并不少,但内力之中夹带烈毒的,便只有赤潮帮的焚息决了。 正当她沉思之时,天边忽而传来一声鹤唳,一只通体洁白的鹤自远处飞来,越过重重树影,翩然而至,落在了二人眼前。 帷帽前白纱轻轻拂动,素来沉静的女子在见到鹤后便站起了身。 “阿夕与杏花村之事便暂且交由燕司事,我另有他事,需先行一趟。” 燕回一怔,问道:“发生了何事?” 秦知白转身而去。 “沅榆出事了。” 第006章 白发 白发 与沅榆一江相隔的聚英山匪寨,一名独眼大汉正坐于交椅之中,手边是一坛喝了大半的烈酒。 眼下已近日暮,聚义厅内灯火通明,火光将交椅旁竖立的一柄大刀拉出极长的倒影。 几名山匪齐齐站于厅下,却都低着头噤声不敢动作,只时不时向外偷瞧一眼,神色焦灼,似在等待什么消息。 待第二坛酒饮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一名山匪面露喜色地跑进厅内,向座上人一拱手。 “报!大当家,二当家传回消息,沅榆城中得手了,他们一会儿就将人带回来。” 听得传报,厅中几人皆松了口气,而不待他们说些什么,却又有一人急匆匆跑回。 “大当家!寨中探子回报,前些日子丢的货找着了,是被长缨寨的人劫走了!” 方才放松些的众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而后望向座上。 鸢肩豺目的男子抬起头,眼角的疤痕被微微牵动,独目中露出一阵凶光。 “宁双?” “正是!五哥让她还货,她还说……”来人咽了口唾沫,“说让五哥提您的头去换。” “砰” 一阵碎裂声响起,酒碗砸落在地,溅开了一地酒水。 大汉颈间青筋隐现,眼中爆发出腾腾杀意。 “这个臭娘儿们!伤我右眼的仇还没报,老子迟早要把她们长缨寨的人杀个干净,再将她的眼睛剜出来下酒!” 狠话放下,阴鸷的视线一扫,他又望向先前那人。 “老二到哪儿了?” 当先回报消息的山匪拧了一把汗,小心道:“正……正在回寨的路上,应当再有一刻钟便回来了。只是二当家好似受了些伤,恐怕需要静养几日。” 大汉眯起了眼,“监察司的人不是都被我买通了?还有谁能伤他?” “似乎是有名身手不错的护卫,在中了软骨散后还强撑着与二当家过了几招,二当家一时未察,肩上便中了一刀。” 大汉冷哼一声,面上横肉抖了抖,“老二真是愈发不中用了,下了药里应外合之下竟还能被人所伤,往后在寨中还如何服众。” 厅中众人低着头,丝毫不敢出言。 他也并未在意,只是抬手取过一坛新酒,拍开了坛上封泥,“不过看在此次他抓人有功的份上,我也便既往不咎。待我得到十洲记,寻得书中秘宝,二十八世家也要与我平起平坐,区区一个长缨寨还不是手到擒来。” 大汉的话语声尚未落下,一名肩上负伤的男子便在身旁人的搀扶下自门外走了进来。 “恐怕大哥该失望了。” “老二?” 独眼大汉见弟兄回寨,放下了手中酒坛,而目光扫到跟在兄弟身后的那道身影时,眉头却皱了起来。 “不是让你去抓秦知白吗,怎么抓回来了个病秧子?” 被山匪簇拥在当中的似乎是名男子,眼下天气逐渐回暖,而男子身上却仍穿着防寒的氅衣,一张面容微垂着,令他看不分明,只隐约能见到发丝遮掩下的病白肌肤与那副清瘦单薄的身躯,俨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听得责问,山寨的二当家用手撑着身子于一旁的靠椅中坐下,强忍着肩上伤痛,道:“我们去得不巧,秦知白恰好不在,我便将与她同行之人抓回来了。” 大汉冷哼一声,“抓他回来做什么?卖进窑子当兔儿爷,填补你前阵子丢的那批货的缺?” 自知理亏,男子并未多言,只解释道:“大哥莫急,我将他抓回来是因为此人身份应当不简单。 “世人皆知云鹤与灵素神医向来形影不离,秦知白虽不在沅榆,却将云鹤留在了此人身旁,可见二人关系匪浅,或可用此人诱秦知白前来寨中也说不定。” 似是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大汉眯着眼瞧了一会儿那道瘦弱身影,随即一抬下巴,“将他给我押过来。” 两名山匪一左一右将病弱之人押了过来,大汉示意他们松开手,身子略微后倚,盯着眼前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脱了束缚的人急促地咳了几声,呼吸杂乱,苍白的面容中隐约带出一抹潮红。 待咳嗽稍平,她轻轻喘息一阵,低声道:“楚流景。” 轻弱的嗓音透了些哑,仿佛一碰便碎的薄冰,令人生不出半点重视。 而大汉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后,却蓦然坐起了身。 “哪个楚?” “南柳楚家。” “楚不辞是你什么人!?” “长姐。” 得到回答,大汉神色愈发难看,仅存的独目横向座下之人,将桌上酒坛一把摔到了男子面前。 “蠢货!你闯大祸了!” “当啷”一声响,酒坛碎了一地,而坐于椅中的男子面色微微发白,任酒水溅了一身也未有反应。 没想到自己抓来的竟是楚家那位才归家的二公子…… 先前曾听闻灵素神医似乎嫁与了一名世家子弟,难道此人便是秦知白那位新婚夫君? 秦家他们或许开罪得起,可青冥楼却绝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势力。 本以为的登天梯如今成了催命符,男子强自稳了稳心神,心下一狠,抬头沉声道:“大哥,人既已抓来了,也没办法再送回去,依我看,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他比了个灭口的动作,“反正沅榆附近山匪颇多,只要做得干净,楚不辞也不会知道是我们所为。” 听兄弟如此说,大汉忖度片刻,心中亦生了些杀意,他再度看向身前之人,却发现眼前人似乎对他们谈话毫无所觉,单手将有些发皱的衣襟理了理,随即抬首目视着他,轻声问:“你们抓我夫人做什么?” 温润的眼尾略略勾着,似乎仍是柔顺无害的病弱模样,而那双墨色的眸子却恍若一汪深潭,里面没有半点波澜,令人无端觉出了几分漫不经心的寒意。 大汉心中忽而生出了些许不安,他压下那点突如其来的惴恐,伸手握向一旁长刀,冷哼道:“想知道?去地府里问阎王吧。” 探出的手极快地抓向一旁竖立的大刀,好似下一刻刀锋便会将眼前人的头颅斩下来。 而指尖离刀柄只剩毫厘之差时,却听“咔嚓”一声,握刀的动作骤然停了住。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大汉神色凝固,脖颈如松散的细绳般扭了过去,一只纤长白弱的手扼在他喉间,似一块冷玉,轻而易举拧断了他的喉骨。 片刻后,扼在喉间的手不紧不慢地收了回去,座上之人粗壮的身子一点点倾斜,直至坠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整个聚义厅一片死寂。 火把仍在熊熊燃烧着,森然的刀锋上倒映出了一张清弱绝艳的女子面容,束发的缎带缓缓飘落于地,一头银白发丝如瀑般散了下来,于火光照耀中愈显惹眼,恍若覆了满头霜雪,将那张冶丽的容颜更衬出了几分妖异。 望着原本弱不禁风的年轻男子眨眼间变得满头白发,几息静默后,有人发着颤坐倒在地。 “妖……妖怪!” 惊叫声犹如浪潮般将恐惧于人群之中瞬间扩散,一众人仿佛才醒过神来,争先恐后地转身往厅外跑去,而跑在最前的人一只脚尚未踏出厅门,却见一道寒光闪过,淋漓鲜血洒了出来,几名山匪霎时圆睁着双目倒在了地上。 不多时,方才还一片喧闹的聚义厅中便只剩了一地尸体,一名玄衣覆面的女子持剑行至楚流景身后,单膝跪了下去。 “楼主。” 坐在椅中见到了全过程的二当家面如土色,捂着伤口的手轻轻颤抖,当即趴伏着跪倒在地。 “是……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高人,还请高人开恩,饶小人一命!” 楚流景未置可否,将肩上白发随意轻拢了拢,转过身看向阶下男子,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抓秦知白,是为了十洲记?” 男子丝毫不敢再隐瞒,哆嗦着回答:“是,听闻十洲记真迹在秦家,大哥……镇山虎肖想十洲记中秘宝已久,于是想要抓来秦知白,逼问出十洲记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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