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踉跄,残破不堪的身躯就此倒了下去。 “楼主!” 紫炁伸手将她接过,被溅了零星血色的眼中满是分崩离析的惶恐,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点一滴地沾满了她的手,她半跪在地上,如同溃败般弯折了腰,只是轻轻颤抖着想要止住无法挽回的伤口。 “楼主……” 命蛊已被催动到了极致,心口的跳动俨然已被另一样活* 物的起伏盖过。 意图渡入体内的内息便如同泥牛入海,她望着眼前已无声息的人,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滴泪却自眼尾蓦然坠落。 “楼主当真如此薄情……” 不惜身受重伤也要为她挡下一剑,宁愿舍生赴死也要与她一笔勾销。 一切的偿还只是为了两不相欠。 紫炁低垂着头,散落的青丝遮盖了所有神色,低伏的身姿犹如丢盔弃甲的残兵,话音发颤轻哑。 “你可知晓……迦莲山上你生死不知时,我的心很痛。” 无人能给她应答。 牵连的心跳传来几乎将人埋没的疼痛。 手下触及的脉搏已是飘摇将熄。 脚步声响起,受了一掌的人有些迟滞地朝她们一步步走近。 沈槐梦行至二人身前,举剑便要挖出楚流景心口命蛊,而剑锋方才抬起,一声喊叫却自后方乍响。 “住手!” 微不可察的一顿,一道身影便于身旁掠过,仓皇而小心地拥过了剑下的将死之人。 秦知白指尖泛白,宛如拥着一片雾一般将身前人揽入怀里,目光触及到她脸上妖异张扬的蛊印,落下的轻唤便带了几分颤抖。 “阿锦……阿锦?” 闭阖的眼睫轻动了动,楚流景虚虚睁开了眼,弥漫的血气间透来了令人心安的熟悉冷香,她便很轻地笑了一下。 “……卿娘。” 沈槐梦微垂着眸,举起的剑却到底未再朝眼前人落下。 “让开。”她看着跟前最受自己喜爱的弟子,面上神色仍无变化,因受重伤而吐出的话语声隐约透了一丝沉哑,“我不想对你动手。” 身后又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曲尘霏与南星跟随着峰顶发出的响动寻到了几人所在之处。 “师尊!” “师祖?” 沈槐梦指尖微动,却沉默着不曾应答,只是又举起了手中的剑,悬而未定的剑锋仿佛下一刻便要落下。 “如今命蛊已成,她已再无转圜之机,我不将命蛊挖走她也只会变成一具毫无知觉的傀儡。待我复活了江霁月,我自会退位谢罪,我不想伤你,你带着她们离开此处。” 听得沈槐梦的话语,曲尘霏凝了眉目。 她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缓缓上前,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敬仰的师尊,近似祈求般开了口。 “师尊,您莫要一错再错了,江师姑绝不愿见到您为她做出如此行径……为医者当以济世为先,这是您教我们的。” 执剑的手一紧,沈槐梦倏然回过了头。 “错?我何错之有?是她毁诺在前,是她将这堆烂摊子就这般甩手丢给了我!我不过是想让她践行承诺,如何是我的错?” 浅云色的衣角轻晃不止,一张皮影便自她怀中缓缓飘落。 皮影已凿刻完成,精雕细琢的工笔勾勒出了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 赫然正是江霁月的面容。 沈槐梦望着飘摇落下的皮影,低敛的眼睫轻轻掀动。 “我憎她厌她恨她,只怨不能亲手将她斩于剑下,可她如何能因为那帮自私自利的愚民就这般死了?” 日光透过皮影洒落,于地面投映出了栩栩如生的倒影。 她便仿佛又见到了那名黠慧而聪敏的女子。 过往的桩桩件件自眼前浮现,与昏蒙的光影交织成了一出宛如梦境的戏曲。 直至皮影彻底坠落在地,脑海中的画面方定格在了吻来的身影间。 “……江霁月,你在做什么?” “你为自己所下的毒中不是掺入了尝情草么?难道胥娘心悦之人并非是我?” “……” “胥娘莫生气,否则毒素进入脏腑便当真回天乏术了,此次算我输了,师姐心服口服,快告诉我解药究竟在何处?” …… 沈槐梦闭了闭眼,握剑的手再紧了一分,指节隐约泛了白,出口的话语声交杂了痛恨难言的深晦。 “师尊从来眼里只能看到她,就连这谷主之位也是她施舍于我,我何须她如此惺惺作态万般可怜?我不过想让她与我再比一次,正正当当败于我手下。” 片刻沉寂。 再未出言的人轻声开了口。 “您错了。”秦知白拥着心上人的身躯,低垂的视线自始至终未曾抬起,“师姑从来并非可怜施舍,她只是相信自己未曾看错。” 话音落下,曲尘霏将手中带来的书册与留信递了过去。 “这是江师姑前往图南前留下的信物,亦是她未能送出手的贺礼。” 沈槐梦停滞一会儿,缓慢伸出手,接过了眼前的书和信。 略有些怔然的目光扫过信上文字,随即看向了已故之人本想要送予她的贺礼。 因着书册于夹层中封存太久,边缘已显出了些泛黄的痕迹,而其上字句却仍旧明晰如新,她曾经熟稔于心。 ——《大医精诚》。 这便是江霁月想要赠予她的谷主之礼。 她留给她的不过八个字: 为医之道,莫负初心。 沈槐梦沉寂许久,手中剑丁零掉落于地,紧抿的唇线隐约已渗出了血,她紧握住手中书册,呢喃的话语声似悲似喜。 “大医精诚……大医精诚……” 梦呓般的低语落下,她垂下了手。 “是我输了。” 余音未散,沈槐梦蓦然转身抓过了楚流景的身子。 秦知白面色一变,拔剑便要上前,而曲尘霏却急急拉住了她的手。 “等等,师尊好像是在为阿锦姑娘解蛊。” 浅云色的身影盘膝而坐,抬指点上了身前人几处大穴,数枚金针随之刺入了楚流景胸口,沈槐梦抬掌一拍,将楚流景调转过身位,凝聚了内息的双掌便推掌打向了她身后。 内息散逸,四周气海涌动,二人身周仿佛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如此沉凝的气氛叫旁观几人皆不敢出言擅动。 日色推移流转,飘摇的云海起伏变幻。 不知过去多久,昏迷之人面上涌起了一层潮红,眉梢眼角蔓延的蛊印渐渐褪去,一股黑气沿着心口自颈间上涌,令她猝然喷出一口血肉。 “阿锦!” 内息尽散,一团跳动的蛊巢连着模糊血肉暴露于天光之下。 沈槐梦发丝尽白,转首望向远处遥遥可见的鹿梦潭,目光凝定许久,忽而手执金针刺入了自己心口。 吹来的风卷起了一旁飘落的皮影,犹如告别般自她眼前飘摇着掠过。 她望着皮影间亲手凿刻出的痕迹,衰惫至极的身躯朝后倒去,嘴角轻动了动。 “……我……赢了……” “师尊!” “师祖?!” …… …… 流光易逝,充溢着年节喜气的冬日转瞬即过。 药王谷发生剧变。 谷主沈槐梦为救伤者不惜耗尽自己一生功力,以致记忆全失。 如今药王谷暂由弟子秦知白与曲尘霏一同打理,下一任谷主人选悬而未决。江湖上盛赞沈槐梦救死扶伤之举,不少百姓亦为她在城中药王祠修建起了塑像,尊称她为杏林国手。 又是一年春三月,药王谷中百花皆已齐齐盛放。 秦知白来到水月湖,望着坐在桌旁苦读医书的人,将带来的汤药放至桌上,轻声道:“师尊,该喝药了。” “嗯?”沈槐梦抬起了头,对着来人的脸看了好一阵,随即看向了别处,“师姐呢?” 秦知白道:“江师姑外出行医,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回谷。” 沈槐梦皱了皱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还有三个月便要夏考了,她竟然还未回来,恐怕是又在外边贪玩忘了时候,真是不成体统。” 她拿过药碗一口饮尽,而后又低下头认真看起了医书。 秦知白收捡过空碗,不欲打扰她看书,转过身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人忽而再开了口。 “你说她这般不误正事,此次夏考我定能胜过她,是不是?” 微微一顿,秦知白应了一声。 “是。” 坐在桌旁的人便笑起来,手中握着一串银铃,低首又看起了书。 微风拂过,湖面掀起重重涟漪,水月湖中铃声清脆。 守着过往的人坐在那片水月中,再也不曾离开半步。 …… 秦知白行出水月湖,照例往鹤园返回。 自当归峰上一战后,楚流景便一直昏迷未醒。 她体内的蛊巢虽被沈槐梦以金针拔除,可到底真元损耗过甚,亏空的身子只能以百草一点一滴慢慢调养,若运气好,或许三五载内便会醒转。 回到鹤园,玄豹仍安然地守在闭阖的房门外。 秦知白推门而入,正要与以往一般为楚流景喂药施针,而望出的目光扫至榻上,却不期然落了个空。 “阿锦?” 她眸光陡变,三两步走近了榻前,本该安睡于榻上的身影消失不见,掀起的衾被还留有浅淡余温,显然榻上人才离开不久。 “阿锦!” 素淡的身姿再不似以往沉稳,她转身朝门外而去,伸出了手方要拿起唤鹤铃,唤谷中弟子一同寻人,而一道身影却自不远处行来,叫她乍然停下了脚步。 “沙” 光影缭乱,清风徐徐吹过竹林,将散落的春光碎成了满地泡沫。 林叶掩映间,姿容昳丽的人正立于光来之处,明亮的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笑着开了口。 “我名云锦,本欲出谷却误入姑娘院内,实非有意,不知姑娘是?” 一时沉寂。 “秦知白。” 站在檐下的人予以回应,松霜绿的衣角轻晃,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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