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了两三秒,闷油瓶就把床边的台灯开了,他的脸闪现在暗黄的光晕下,隐约有一丝笑意。“去穿衣服。”他道。 好嘞族长大人,我心说。 披了外衣,我再把那副累赘的克拉克肯特式的眼镜戴上,这会儿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吃的,我们不会要翻墙去别人家里偷馍馍吧,我想象了一下闷油瓶趁着夜色窜进别人屋子,一脸正经地摸走两个馍馍揣到兜里,就忍不住开始笑。 屋外的雨不算大,下得淅淅沥沥,旅馆门口的几块石板严重打滑,再往下走就是积满泥水的土路。已经夜深人静,村子里看不到人烟,我悄声问闷油瓶要去哪里搞吃的。 “后山。”他言简意赅道。 哦,这是他的舒适区,餐风饮露吃野果子。白沙井村和雨村一样是依山而建,黄昏时我扫过一眼,山势不高,应该不会很难爬,后山上想必是能找到东西填肚子的。就是我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小题大做,要不然我还是坚持坚持,饿一晚上得了? 这话我没好意思跟闷油瓶说,毕竟是我非要跟他一起出来的,刚出门三分钟就打退堂鼓,我的脸以后往哪里搁。 招待所是建在靠近村口位置的新房,要去后山,就得穿过大半个村子。越往后走周边的黄泥茅草房就越多,路面也越来越坑洼不平,积水最深的地方能漫过脚踝,我只能打着手电,努力跟着闷油瓶的脚步走,不然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踩到什么地方去。 这地方真是该搞搞基建了,相比起来,雨村简直是天堂。 到了接近村尾的位置,我们绕过一个积水的路口。出乎意料,在几间歪七扭八的黄泥房子中间,我的手电晃了一下,居然照到了一栋新修的瓦片房。 闷油瓶也停了下来,显然他也看到了。我仔细照了照,这栋建筑居然规模不小,是黄泥抹着砖头修的墙身,房顶砌的瓦片看上去还相当的新。门前一左一右,悬吊着两只未点亮的大红灯笼,中央是一块异常气派的木质牌匾,气派得甚至和屋子本身都有些格格不入。距离隔得远,我看不清牌匾上面写的什么内容,但心里已经有了底:这地方是个祠堂啊。 “霍家的祠堂?”我喃喃道,看这房屋的样子不可能是新建筑,但瓦片的成色却很新,应该是两年之内刚刚复修过。 能挂上如此气派的匾额,在村子里恐怕就是仙姑这一支了吧。 我碰了碰闷油瓶,想问他要不要靠近去看看情况。但话还没出口,他的手就突然盖到我的手背上,直接按熄了我的手电。我愣了一下,闷油瓶下一秒就捂住了我的嘴,拽着我猛地转了个身,一直退到右侧的一间黄泥房背后,才贴在耳边轻声道:“里面有人。” 我拍拍他的手背示意明白了,他慢慢把手松开。我贴着墙边,也静下心去听,果然逐渐能听到祠堂里传来敲击金属似的响动,一下一下,很有节奏感。 深更半夜的,搞装修?太扰民了吧。 除了敲击声之外,似乎还有人在对话,但声音太远,实在是听不清楚。我凑到闷油瓶耳边小声问他:“能不能过去听听?” 闷油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前面的土路。他想了一下,示意可以从另一间黄泥房背后绕过去。 我们于是鬼鬼祟祟地绕到了祠堂的背面,从后墙根处靠近房子。雨还在下,我们都没打伞,穿的是防水的外套,此时雨水已经在兜帽的褶皱里积了起来,稍微一动就簌簌地往下落,浇到肩膀和手臂的位置。凌晨的温度多少有点阴冷,我靠在墙边搓了搓手,突然心说我这是干嘛呢?堂堂一个当家的二世祖,半夜跑过来听人家墙角。这似乎有点没脸没皮了。 正感叹着今时不如往日,心中郁闷了一下,就听祠堂里忽然传来一个人声:“老大有没有说,这棺材怎么处理?” 棺材?我看了一眼闷油瓶,满心怀疑是不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吴邪耳里出棺材,给听岔了。 “先放后院里,拿茅草盖上。”另一个人就道,“等过两天那道士来了,才知道棺材要不要动。老大现在也拿不了主意。” “那里面的那东西?” “已经一起钉住了,妈的,邪门玩意。也不知道他们拿来的符咒是有用没用。” 接着是一阵沉闷的木头碰撞声,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像是从地下的什么位置走台阶上来,最终停在了后院里,某样很重的东西被放下了。“现在怎么办?”前一个人又问。 “老大没说。”他的同伴道,“这鬼天气,我看我们就先回吧,他娘的一直下雨,我脚都要泡烂了。” 两个人的声音就渐渐往祠堂的前门去了。我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闷油瓶,他也正看着我。 我意识到这村子里似乎还有些事情,是秀秀没告诉我的,或者连她也不知道。听这两个人的意思,很显然,这座祠堂里放着一口棺材——而且棺材里面的东西,不怎么安全。 不会真让胖子说中了,老子真的能在光明的大地上起尸。我心想那不能够吧,这算什么事,莫非是我满月礼抓阄抓得不好?这得是抓到了什么啊? 第六章 不腐湿尸 等到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我转头看着闷油瓶。他知道我想干什么,眉头略微皱起来,但没有发言。 “进去看看?”我小声道,见这人没理我,就凑过去跟他咬耳朵,“哥,机不可失,进去看看呗。”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点头。 虽然行动方案是我提出来的,但我没有打头阵的权利,只能跟着闷油瓶又绕回到祠堂前门,积水的黄泥地上有深浅几道新脚印,看来刚才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不过我都被淋得没脾气了,确定院子内外都没有旁人之后,立马就钻进了祠堂的门廊里。 进来之后我就意识到,这确实是霍家的祠堂——大堂的布置和秀秀发给我的那个视频中一模一样。砖石砌的梁柱年头已久,都有些斑驳了,屋顶的瓦片则是新修的;抵着墙角的一张红木供桌成色极好,靠在窗边翻倒的两把椅子却一副烂得快要断掉的样子。显然这个祠堂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复修,又修得很不彻底。 在雨声中穿过这样的一个祠堂,还是很让人有心理压力的,我举着手电,没敢到处乱碰,跟着闷油瓶径直往大堂的后方走。后院里空空荡荡,已经积了满地的水,烂泥和荒草满地,不过在后院靠墙的位置,立了一间单独的小黄泥屋。 屋子的门要比正常的宽大,像是间仓储用的柴房,门上挂着一把半生锈的老式铁锁。我左右看了看,这房子没有任何的窗户,只有这一个出入口。 好像没办法了,我心想要不然找块石头砸开吧,又担心这操作太莽,会打草惊蛇。思绪刚转起来没两秒,就看见前面的闷油瓶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细铁丝,往锁眼里钻了几下,把那铁锁给打开了。 他转过来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俩大眼瞪小眼。 “老大,连这个你都会?”我十分震撼,言语难以表达,只能努力压低声音。虽然早就知道闷油瓶精通世界上所有的机关,但我确实没想到他连门锁也能开——这个技能的观感是不是有点猥琐?和闷油瓶小仙男的气质太不契合了啊。 闷油瓶迎着我的目光,无辜地点了点头。我突然想起来,在雨村时也有过那么一两次,出于一些我在这里很难解释清楚的原因,闷油瓶被我锁在了房间外面;结果是没有一次醒来时他真的还在房间外面。就这事,我一直以为他是到了半夜里翻窗进来的,还一阵心软觉得孩子怪可怜,弄了半天其实丫会开锁啊? 果然不能不顺应时代发展,我痛定思痛地做决定,下次必须给家里换智能指纹锁了。 门打开一条缝后,一股潮湿的臭气就扑面而来,屋里的空气闻起来像腐烂生霉的木头和被雨淋透的灰尘,还有一些别的不可言说的味道。闷油瓶行的是北派规矩,进门之后倒退一步,先在墙根处立了一根点燃的蜡烛。我则举着手电往屋子中央看过去,这屋子没有窗户,空气极其闭塞,一半的空间果然都塞满了干柴,另外的一半泥地上,则放着一只老式的棺材。 这棺材的材质应该就是普通实木,一头高一头低的样式,顶上封满了湿泥,盖了一层厚实的茅草,露出的边缘已经有些破损翘起,年代起码有数十年之久了。和我想象中最不同的一点是,这棺材的尺寸并不很大,和正常成人用的棺材比起来,甚至显得有点过小。 为什么这么小?我心里纳闷,难道这是一具用来葬童尸的棺材? 我还在原地没动,闷油瓶就过来了。我把我的疑问说了,他看了一眼那棺材,对我道:“不是童尸。” “为什么?”我问,心说你是神仙吗,怎么看一眼就知道了。他就道:“刚才那两个人扛棺材时,重量不对。如果是童尸,棺材会轻很多。” “会不会是有陪葬品。”我刚说完也觉得不对,看这具棺材的样式和用料,并不是出自有钱人家,这样的葬法哪里会有多少陪葬品。 闷油瓶看着那棺材,淡淡地道:“开棺看看。” 难得是他先发话要开棺,那我自然是举双手同意。这棺材顶部四角都封上了铁的棺钉,常规的棺钉有七根,这里只有四根,钉痕还非常新,看来是刚才那个伙计临时钉上的。他们之前肯定是已经开过这口棺,这样一想,就更不可能有陪葬品留在棺内了。闷油瓶用手指在棺钉周围摸了一圈,两根发丘指卡住钉头,骤一发力,很顺畅地就把新钉的钉子给拔了出来。 三根棺钉去除,还剩最后一根时,我凑得更近了一点想给他打灯。闷油瓶却伸手拦了我一下,让我退后到门边去。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缘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往后退几步,退到了接近门边的位置,手电还是打在棺材上。闷油瓶沉下气来,瞬间起力拔走了最后的一根棺钉,然后手指扣住棺边的缝隙,猛然一抬。 棺材盖被翻开的同时,一股黏湿的尸臭味就在整个房间里爆炸一样地蔓延开来。我靠在门上不由得咳嗽起来,咳得非常凶,捂着口鼻也没什么用,感觉那种黏腻的臭味像长了手脚似的专往肺里钻,勾起一阵深而空泛的疼痛。然后我就看到闷油瓶站在棺材旁边,他皱起了眉头。 我缓了缓劲,拿着手电往他那边走过去,很快就看见了棺材里的东西。 那是埋在浅浅一层棺液里的一具湿尸,体型很矮小,像是个发育不良的成年人,且大概率是男性。不寻常的地方有两处,一是这具尸体居然完全没有腐烂,也没有明显泡胀的痕迹,浑身青白色的皮肤只有一点轻度的皱缩,手和脚的姿势都扭曲着,显得极为不安稳,想必死前是很痛苦的状态。它双手的十个指甲都已经长得非常长,厚而浊黄,弯曲成紧绷的弓的形状,能看出这是个未成形的粽子,而且离完全成熟地跳出来可能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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