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一点不晚。”
“真的?”
“我不骗你。”
“谁会要我呢?”魏大姊又把头低下去,“高不成,低不就。唉!”
叹气未毕,忽然惊呼;只见她赶紧将左手中指伸入口中吮着;原来不小心让针扎着指头了。
“不要紧吧?”
“这算什么!”魏大姊咬断了线头,站起身来说:“二爷,你身上这件棉袄的领子快脱线了,请换下来,我替你缝几针。”
“不!”李绅畏缩地笑道:“我最懒得换衣服。”
她看了一下说:“不换下来也不要紧。你把头抬起来。”
撂下手中的马褂,她不由分说,来替李绅缝领子;先伸手去解他的衣领,两指触处,让他痒痒地已很不好受;又想到她这样下手,可能针会扎了他的脖子,更感畏怯,因而一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本意在阻止,不道失了礼,赶紧放下。
魏大姊朝他笑一笑,仍旧在解他领子上的纽扣。李绅心想,看样子她是误会了,以为他藉故讨她的便宜。于是身子向后一缩,想挣脱她的手。
“别动!”魏大姊连人跟了过去;就是不放手。
“得,得!”李绅无奈,“我脱下来吧!”
魏大姊倏然敛手,退后一步;双手交握,置在胸腹之间,微偏着脸看他;虽未开口,却等于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回事?不过一举手之劳,就这么繁难?
这一眼色的逼迫,不由得使李绅自己去解纽扣;魏大姊等他卸脱那件旧蓝绸子的薄棉袄,随即将皮袍替他披上,很快地缝好了领子,再换回皮袍。然后眼也不抬地拨灰掩炭,检点了衾枕茶水,说一声:“早早安置吧!”翩然转身而去。
她已经走到门口了,李绅才想起一件事,赶紧唤住她说:“魏大姊,魏大姊,有件事拜托。”
等她回身,他拿桌上的一封银子、一封信,托她派人送给王二嫂。她是记惯了账的,学着识了好些字在肚子里;一看信封上“绣妹亲启”四字,脸色勃然而变。
但是,她很快地恢复正常的神色;而且李绅也根本没有发觉她神色有异,所以她仍能从容不迫地问:“是不是明儿一定得送去?这得我自己去一趟。明天怕抽不出空。”
“不要紧,不要紧!后天也可以。”李绅在想,反正这一回跟绣春见面,已不可能;只要把自己的意思达到,早晚都不关紧要,因而又加了一句:“那怕我走了再送也没有关系。”
“好!我知道了。”魏大姊走到门口探头外望;大声说道:“嗨,小福儿,别打盹了!帮魏大姊来拿东西!”
※※※
次日一早,曹府派人来给李绅送点心;来人受托,特意找到小福儿问有事没有,照彼此约定,他应该让锦儿来一趟;但因心已偏向魏大姊,只好有负锦儿,以“没事”相答。
到得下午,小福儿正要随着李绅到曹府,伙计领进一个中年汉子来,一身风尘,满脸于思;小福儿细辨一辨,失声说道:“二总管,你不是伺候老爷进京了吗?怎么来了呢?”
李府的二总管温世隆,不答他的话,只问:“绅二爷呢?”
李绅已闻声迎了出来,“我在这里!”他问:“世隆,有什么要紧事吗?”
温世隆先请了安,然后从贴身口袋中取出一封信来,“老爷让我专程来给绅二爷送信。”他说:“还有好些话,当面跟二爷回。”
“好!”李绅接了信先不看,很体恤地说:“你先洗洗脸,喝喝茶,让他们替你找屋子歇一歇,咱们再谈。”
等伙计将温世隆领走了,李绅方始拆信,一看大感意外。信是李煦写的,只说:“平郡王麾下须有亲信,专司笔札,望侄不惮此行。详情由温世隆面述。”
这消息来得太突兀了!李绅觉得第一件事要清楚的是,到底是平郡王讷尔苏来信要人;还是出于李煦的保荐,藉此将他逐得远远地?倘是后者,无非离开苏州,西北可去可不去。如果辞绝此行,今后的行止又将如何?
这些都是颇费思考的事;正在沉吟之际,征尘一卸的温世隆来了,为他细述经过。
原来李煦在正月初十启程北上,行至淮安地方,遇到平郡王府自京里下来的专差;分赴苏州、江宁送信。给李煦的信中,细述西陲的军务,抚远大将军皇十四子恂郡王胤祯,驻节穆乌斯乌苏,指挥若定,军务颇为顺利;宗室延信,即将进兵西藏。讷尔苏驻兵古木,是大将军的副手;机密大事,相商而行,苦于缺乏司笔札的好手,以致信函往还,不能畅所欲言。又以戎机紧要,这个司笔札的人,亦非相知有素的亲信不可;因而特地函托李煦物色,看至亲后辈中,有老成练达的,最为合适。
“老爷看了信对我说,倘说老成练达,莫过于绅二爷!就不知他肯不肯吃这趟辛苦?”温世隆说:“老爷又说,这件事关系很大,如果绅二爷肯去,可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喔!”李绅深感欣慰,因为他叔叔不但仍旧重视他;而且看样子已不存丝毫芥蒂,不过,何以自己此行,关系甚重,对他是帮了大忙,却还待温世隆作进一步的解释。
“据平郡王府的来人说,西边除了十四爷,就数郡王爷最大;十四爷一回京,大印就归郡王爷掌管。如今皇上也很看重郡王爷,虽不是言听计从,要给谁说几句好话很管用。”温世隆停了一下说:“老爷这趟进京,心里很不是味儿;想请郡王爷照应说不出口。绅二爷去了,是再好不过的事。”
“啊,啊!”李绅完全明白了,慨然说道:“老爷这么说,我怎么样也得去;而且还得快去。”
“正是!”温世隆也很欣慰地说:“老爷心里也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说不出口。我是绕淮阴由六合、天长这一路来的;老爷另外打发人回苏州去了,关照鼎大爷给绅二爷预备行李盘缠。”谈到这里,温世隆诡秘地笑了一下,又说:“还有件事,绅二爷一定乐意听,老爷说:绅二爷一去不能没有人;家里的丫头,不拘是谁,随绅二爷挑两个带去。如果都看不中,花几百银子买一个也行;不过这日子上怕来不及!”
李绅笑了,“老爷倒是想得真周到!”他说:“这件事我另有计较,等我筹划好了再告诉你。”
“是!”温世隆问道:“那么,绅二爷预备哪天动身呢?”
李绅沉吟着;他不便说,要将绣春的事,安顿好了再能定日子,只好这么答说:“总还有个两三天!”
“是。我伺候绅二爷回苏州。”
“不!你今天去给姑太太请了安,明天先走好了。”
“也好!我先替绅二爷去预备着。”李绅点点头,想了一下问道:“你累不累?如果不累,一起上姑太太那里去。”
“是!”
李绅是有曹府派来的一乘轿子可用;温世隆远道而来,既无现成马匹,李绅不好意思再让他步行,所以关照小福儿:“你到柜上去说,有现成的车雇一辆。”
小福儿答应着,奔到柜房;魏大姊已听伙计讲过温世隆的来历,正要跟他打听,所以老远就先喊他:“小福儿,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慢点,魏大姊,你先叫人给雇一辆车,到曹府。”
“谁坐?”
“我跟我们温二总管。”
“喔,是李府上的二总管。”魏大姊问:“他来干什么?”
“嘿!”小福儿说:“想都想不到,一位郡王爷;就是我们姑太太家的姑爷,找我家二爷去帮忙。”
魏大姊大感惊异,也有些着慌;她有一套安排玉饵钓金鳌的办法,刚一施展,不想有此意外波折。便即问道:“这位郡王爷在什么地方?”
“远了去啰!”小福儿忽然想起自己的差使,“魏大姊,这会我没有工夫跟你细说;劳你驾,先替我们雇车行不行?”
一问恰好不巧,客栈附近没有车;得到前街的骡马行去雇。魏大姊关照小徒弟:“跑快一点儿;你就押着车回来。”然后对小福儿说:“再快也得一盏茶的工夫,二爷是怎么回事,你赶快告诉我。”说着她从抽斗里抓了一把铜钱塞在他的手里,还加一句:“别让人瞧见!”
小福儿的性情,受了主人的感染,亦颇狷介,将一把铜钱放在桌上说道:“我不能要这个!拿钱买我,我就不说了!”
“啊!啊!”魏大姊极其见机,赶紧改口:“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跟我好;咱们的交情金不换!是不是?”
小福儿对她的态度很满意,便将他所听到的,与他所懂得的话,都告诉了她。不过还有些疑问却来不及问,因为车子已经雇来了。
纵然如此,魏大姊仍旧觉得小福儿帮了她太大的忙;他的话对她有莫大的用处。她在想,绣春对李绅是何态度,只看锦儿拚命在拉拢,大致也就可以知道了。退一步说,就算事机好转,已成定局;可是绣春病成那个样子,且莫说万里迢迢到比“云贵半爿天”还要远的地方,就到苏州,只怕也难。反正不论如何,李绅这一趟总娶不成绣春;也就是带不走绣春了!
只要如此,自己就可稳操胜算;魏大姊一个人想了又想,盘算得妥妥帖帖,不由得在想;原以为是意外的波折;谁知竟是意外的良缘。
※※※
回来已经起更了。微醺的李绅,兴致很好;因为在曹家受到了很大的鼓励。曹俯的那班清客,都拿班超投笔从戎,以及其他书生筹边的故事恭维他;曹俯则高诵陈其年的词句:“使尔填词,何人草檄?”说是他早就觉得以李绅的捷才,不该只为他叔叔办些无关紧要的应酬文字;军前效力,一篇露布,可抵十万雄师,才不负他满腹锦绣。
不过,最能激发他雄心的,却是曹老太太的话;她也接到李煦的信,告知其事,请她劝使李绅应命。她说,这是她近年来最高兴的一件事。娘家的家运不振,李煦又不自检点,不卜此番进京,福祸如何?如今居然有此机会,她相信以李绅的品格才学,必能为她的女婿——平郡王讷尔苏所重用;重振陇西家声,于今有望了。而且她也许诺,只等绣春身子复原,能耐跋涉,立即就会派专人把她护送到西边,让他们团圆。
为此,李绅久已潜藏的豪情壮志,一下子被激了起来;当魏大姊来向他道贺的那一刻,正是这些情绪最昂扬的时候。
“二爷这趟去,是要带兵打仗?”
“不一定带兵打仗,不过出出主意而已。”
“那,”魏大姊说:“就是军师?”
“这也谈不到。总而言之,有个机会替皇上出力。”
“这就很难得了!能替皇上出力,谈何容易?”魏大姊又问:“二爷什么时候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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