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是你杀的。”夏衍抬眸,“你的刀,上面沾了东西,你没察觉吗?” 陆崇文眨了眼,方才的醉意全无,打量了夏衍半响,突然哈哈大笑,“衍哥啊衍哥,你大半夜把我灌醉就是为了听你编故事?” 说着,摇摇晃晃走到床边,撤下那把横刀扔到夏衍面前,“这上面能有什么东西,羽林军一年都宰不了几个人,还能沾血?衍哥,你不会和那群兔崽子一样,混糊涂了吧?你不信,拿着我的刀去找人验,看能验出什么玩意。” 不等他说完,夏衍一东西磕在桌上,路崇文一惊。 清新的味道在屋内肆意弥漫,江淩月不愧是朝廷禁香,未点分毫,却有如此浓郁的气味。 “你从哪弄来的?”陆崇文不可置信地瞪向那块香木。 “吏部尚书侯献之上月被揭发私结逆党,传言侯速来有焚香的习惯,但不知何时起染上了江淩月,以至于侯大人身体抱恙不得不去西市凝香坊寻解药。” 夏衍边说边观察人的反应,只见陆崇文的脸色越来越白。 “因解药里参有一味龙涎,所以留香持久,加上侯大人年事已高,故采用了熏疗法,这江淩月的味道便被带了出来,留在了,”夏衍一脚踩下,横刀从地上弹起落于手中。 “你的刀上。” 陆崇文站在那,一动不动,夏衍继续说:“崇文,你若从未出入过侯府,怎会沾上这种味道。” 陆崇文垂下眼,一言不发,忽然快步上前,抢过酒一口灌下去了大半,醉意的眉眼褪去,笑说:“若不是你拉我去吃酒,杀人罪名也不会落你头上。” “陆崇文!”夏衍一掌拍得桌案抖了几抖,杯里的酒洒在了桌面。 “事到如今,你就不知悔改吗?谋杀朝廷命官,这是多大的罪名你不知道吗!” “宇文成轩算什么朝廷命官,”陆崇文眼里满是轻蔑,“不过一封告密信就吓得那老头子说要衣锦还乡,弃大业于不顾,简直胆小如鼠辈,这种人留着也是累赘。” 见夏衍如此气恼,陆崇文头一歪,“怎么?害你吃了点苦头,生气了?” “崇文,”夏衍好容易压下火气,“去自首吧,侍奉御前可论功,只要不落到内卫手里,大理寺还能保你一命,逆党之事,你不认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夏衍,你喝多了吧。让我认罪?就凭你?”陆崇文高跷着腿靠在椅子上,“你一弃子自身难保,真以为太子会替你出头?” “崇文!”夏衍猝然起身,不管不顾地上前制止,“回头吧,太子殿下不过是被人算计,正统之位,早晚会归顺,留得一命才有出头之日。” “留得一命?那我兄长呢?”陆崇文愤然抬眼,一杯子掷出,在墙角摔得粉碎,书本掉落,那本《陆子安诗集》被酒水沾湿了一角。 “兄长不过是应邀写了斗鸡首诗,便被乱棍打死,你要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我兄长满腹文采,结果得了个什么下场!夏衍,我告诉你,朝堂上的那群人就是乌合之众!今日,就算赵知维那妖后来了,也别想让我磕一个头!!” 哐当一声巨响,屋门被踹开,一群蒙面人手持长剑倾巢而入,瞬间将两人围住。 夏衍拔剑指向那群人,“你们什么人!胆敢造次!” “行书院府兵擒拿凤陵台案要犯,夏将军有什么异议?”熟悉的声音,击得夏衍心头猛震,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让人深恶痛绝的话。 两行人中间,邱茗温婉的眼眸,青丝飘逸,月白色的衣衫被风撩起,缓缓向夏衍走来。 “你、你怎么在这!”夏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是他?行书院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那头陆崇文持剑想反抗,邱茗一刀飞过去割了人的手腕,当场缴械。 陆崇文抱着手,哑出了声,“副史大人,来的可真快。” “没有他,我也不会这么快。”邱茗下巴朝夏衍一点。 “邱茗!这是怎么回事!”夏衍几乎咬牙切齿,欲上前却被蒙面人驾刀逼退。 “好啊,夏衍,你居然、居然串通行书院陷害我!”陆崇文眼底布满血丝,万般憎恶地瞪向夏衍。 “崇文,我没有!” 可陆崇文不信他,起身冲向邱茗,邱茗居高临下地瞥了人一眼。 瞬间的动作,夏衍几乎没看清他抬手,眨眼的功夫,陆崇文便闷声一头栽倒在地上,肩膀处鲜血直涌,彻底起不来了。 “羽林军校尉陆崇文,”邱茗大步上前,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嫌犯,根本不看夏衍一眼,“勾结逆党,谋害要臣,即日下狱,听候发落。” 府兵围上,将地上的人带走,拖下长长一条血渍。 邱茗押了人,转身收兵回府。 一切发生太快,夏衍还未从惊异中清醒。 “邱茗!” 邱茗没理他,继续向院外走。 “邱月落!你给我站住!” 夏衍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气晕了,居然提剑奔向了屋外,一剑掷出,眼看要削向人右颈。邱茗迅速偏身,抽剑格挡,铮一声脆响,剑身震落,掷剑人刹那间逼到了眼前。 “副史大人!”周围蒙面人均挥出刀来。 “都退下!”邱茗厉声制止,剑端发力,将夏衍推开。 他笑容嫣然,“夏衍,我行书院捉拿案犯,你也要阻止吗?” “你……一早就知道,羽林军有逆党,是不是。”夏衍齿尖打颤。 “怎么?才发现?”邱茗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然,平白无故,把你捡回去干什么?我良心发现了?” 原来,从一开始便计划好的。 夏衍紧攥手指深深嵌入皮肉,血悄悄流出,淌过了指缝,他眼眸森然,面色阴沉无比,终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利用我。” “利用你又如何。”邱茗侧过身,手无所谓地撩过长发,一支桃木簪轻挽发间,一阵风吹过,嵌在黑夜中的魅影,依旧动人。他轻步走到夏衍面前,微抬头,端赏着夏衍那张诧异、愤恨甚至纠结着不甘的脸,修长的手指抚了对方的脸侧。 “你以为欺我、辱我能怎样?以为良宵一瞬便可当真?夏衍,醒醒吧。”他指尖划过夏衍的喉咙,踮脚凑到人耳边说。 “我可是内卫,你那点动心,在我这,根本不算什么。” 清雅的味道袭来,夏衍顿时睁大了眼,一把握住邱茗的手腕,捏的人胳膊骨骼直响。 “夏将军,下手轻点。”邱茗被捏的很痛,抽动了唇角却依然含笑。 夏衍的手在抖。禁香扰人的味道让他本就躁动的心抽成乱麻,一个无法接受的事实摆在眼前,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侯大人的江淩月,是你给的?” 邱茗用力甩开他,抽回手,活动着手腕,不屑地看向夏衍,唇角轻扬,“不过是香囊里多添了点,给你的那块才是真的。” 原来,江淩月,夏衍是真的闻过。 不止在路崇文的刀上,还在。 邱茗的指间。 那晚,他把人按在shen下的时候,无意中,碰了邱茗的手。 一股怒气从胸口喷涌而出,夏衍一箭步迈上,两手狠狠扯下邱茗的衣领,质问道:“那香味沾上便难以抹除,你会牵扯出多少人,你知道吗?你在乎吗!” “那是他们私结朋党在先!”邱茗卸了对方的手,毫不留情还击,“若非毫无关系,怎会轻易走动,要怪,就怪他们交友不慎吧,稍许挑拨便分崩离析,夏衍,你说说,如此瓦合之卒,凭什么要在陛下面前,脏了陛下的眼。” “所以,根本无人状告吏部尚书谋反,是吗……”夏衍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们行书院协助皇帝自导自演。” “夏衍,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邱茗当真是玩够了,一点耐心都不剩,挥了袖子悠悠地说,“你好不容易查案立功,肆意揣测圣意,就不怕罪加一等?” 吏部尚书被告密,凤陵台监察御史遇刺,羽林军心存不臣,一些列逆党仅靠一味江淩月便顷刻间灰飞烟灭。 那一夜,夏衍忘记了自己如何总愤恨中清醒过来,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放开邱茗,才没让行书院的府兵杀了自己。 只记得那抹月色的身影,背过飞雪,浑然消失在黑暗中。 在寒夜的风里,没有一片雪花能孑然一身。 寂静的长院灯火依旧晃动,吹过上京的风,从未停歇。 夏衍独自面对空落的院子,一拳砸在廊柱上,雪花振落。 “该死……”
第10章 “茗兄,长史大人说卷宗记载不实,”华师醉一沓审问笔录堆在邱茗桌上,“咱们要改改吗?” “不用。”邱茗手上动作未停,案件材料均已齐全,随着笔杆搁下,他也跟着长舒了口气。 凤陵台案尘埃落定,吏部尚书、监察御史、礼部侍郎串通结党,沆瀣一气,密谋朝中起事,不想一封告密信令他们方寸大乱,监察御史欲退出遭灭口。 随着凶手、羽林军校尉路崇文问斩,这场暗流涌动的政变运动,在还未被人觉察之时便被沾着血腥的利刃刀剑彻底抹除。 邱茗木然坐在案前,盯着桌上的卷宗许久,一摞纸张浸满墨香,一字一笔,他都一清二楚,他可太明白那是怎样一番胡言乱语。 正想着,他发现,自己的拇指上沾了墨汁,不自觉地抬手,轻闻指尖。 淡雅的味道已经散了。 两月前,天气渐冷,他做了香囊辅以活血之药,淡雅的味道足以提神,因打着皇帝的名号相赠,朝臣们多少给了他这个面子。 只是没人知道,邱茗赠出的部分香,里面掺了一味江淩月。 他抱着卷宗缓慢地步子走出行书院,天上的雪早停了,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还是让邱茗咳出了声。 应付完了刑部和大理寺,他需要把凤陵台案的卷宗送去案牍库,只是今早在大理寺决议的时候,大理寺少卿颜纪桥高仰着头对他鼻孔出气,若不是他爹大理寺卿拦着,这位少卿大人恐怕会当场给邱茗翻个白眼。 宫里长街孤寂,天寒地冻本就少有人走动,邱茗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中,步履轻盈,衣衫起落,于旁人眼里就像在舞蹈一般。 他就这样静静地,独自进行着一场无人参与的游戏。 好像那天,江州下雪的那天,自己也是这么回家的…… 咣当一声。 邱茗一脚险些踩空,一转头。 不远处一个小年轻一脑袋栽在雪里,书本散落了一地,只见小年轻稀里糊涂摸爬起身,蹭了满身的雪,活像个雪人。 一本书摔倒邱茗脚边,他躬身捡起,递给了那人。 可刚伸出手,他就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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