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荷花鎏边,铜展托起,中置兰绮,朱火青烟[1]。 韶华公主发间金丝八宝珠钗簇拥,两侧流光垂落,身上穿著大红袄缎,纤玉的手指托举一方小巧食盆,一只肚子滚圆的彩色大鹦鹉埋头吃得正香。 听闻门前动响,韶华公主艳粉的眼尾轻抬,红唇半阖,“来了。” “下官的过失,有事耽搁,未能及时造访,还望公主殿下赎罪。”邱茗躬身行礼,弯腰的动作有些僵硬。 “哪有的事,副史大人忙于公务,也在情理之中,坐吧。” “下官不敢。”邱茗未起身,他确实有坐不下去的理由。 韶华公主轻笑,食盆搁在笼架上,圆鹦鹉兴奋地哗哗扑打翅膀,饲料蹦出了好几颗。 玉手微抬,宫人们识趣地纷纷躬身退下。 “副史大人和我说这话,便是生分了,”韶华公主弯了嘴角,“那日元公公未问到夏衍的行踪,可见副史大人藏得是极好的。” “公主过奖了,下官只是行分内之事。”邱茗心一紧,他知道那天元振来是想套他的话,但没想到这人转眼便把消息透露给了韶华公主,看来这宫内的眼线,比他想的要复杂。 韶华公主魏贤,皇帝长女,从小被捧得掌上明珠,备受宠爱,现如今也只有她能和皇帝说上一言两语。大宋前两位皇子,一个秧州起兵造反,一个替罪臣上书求情,皇帝对两个儿子失望至极,和女儿亲近些也在情理之中。 韶华公主缓步上前,羽绒的披风长长托在身后,幽幽道:“羽林军下狱有辱天子颜面,先前想请副史大人帮忙,还以为大人会推脱呢。” “此番下狱陛下心里有数,想必不会为难夏将军。”一提到夏衍,邱茗不自觉地喉咙作梗,浑身难受。 “月落啊,”韶华公主走已到了他面前,邱茗心跳加速,僵着脖子,低头窥视韶华公主石榴花瓣的裙摆。 “临渊寺的约定,你没忘记吧。” 公主声音浅浅,但字字句句渗透着威胁,邱茗额头冷汗直冒。 “四年来你步步高升,青云已成,凭一己之力搅得满朝文武百官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难怪母亲看重你,这明殿内外,都传副史大人帐下生香,一副媚态扰得皇帝朝政不思,大有盖过长史张楠也得风头呢。” “诸位太爱,在下万不能受,”邱茗郑重地磕下头去,久久伏地不起,努力使平静自己的声音,“荒草匹夫之姿,何足挂齿,不过三尺微命,一介白衣,当年幸得公主提携,临渊寺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韶华公主看着他,眼底清泉般深邃。 邱茗继续说:“当日陛下未有令释放夏将军,在下也不便对圣意妄加揣测,害公主劳心记挂,是在下的不是,请公主责罚。” “瞧把你紧张的,倒显得本宫小人之心了。”韶华公主一改方才威严,朱红唇起,笑颜如花,落坐回殿中招了招手,“起来吧,方才见你面色无光,改日请太医署的人来瞧瞧,莫让陛下看到挂心。” “谢公主殿下,不过是小病,不碍事。”邱茗起身,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一旁圆鹦鹉小脑袋瞥了他一眼,转身又一头扎进了食盆。 “白天本宫在御花园见到夏衍了,看他样子,恢复得不错,想必是副史大人的功劳吧。”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邱茗耳朵刷得绯红,身体冷不丁缩了一下,辞谢说,夏将军底子好,不会有大碍。 “月落啊,你莫怪我苛责,”韶华公主轻抚鹦鹉顺滑、漂亮的羽毛,道:“阿衍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太子哥哥身边可用之人太少,虽说俊阳侯士气颇盛,张楠也嚣张,连带着行书院如日中天,但魏氏大统终会归于正轨,就算你不愿帮我,帮太子,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呀。” “公主说的是,在下受教了。”邱茗轻轻松了口气。 “对了,近日陛下有意遣本宫出巡兖州,月落,你最近在朝上掀起事端,怕是多有心怀叵测之人,母亲挂卿为难,特许你一同前往,如何?跟本宫出巡兖州也算去避风头,别让那些猫猫狗狗说了难听话。” “陛下厚爱,公主思虑周全,下官必然遵命。”邱茗作揖应下。 但这摆明了没给拒绝的机会。 邱茗心里明白,要他跟随韶华公主出巡兖州,完完全全是皇帝的意思。 兖州地处大宋北边,毗邻戎狄部落,常年战事不断。雁云边军散后,由皇帝的侄子、俊阳侯赵思承接管。可近年来,兖州边境并不太平,大宋叛将屡次挑衅兖州边境,兖州俊阳侯明坐拥一方兵马却迟迟不能平息。 难怪皇帝会如此在意,兖州军五万,俊阳侯手握兵权而无所作为,大有可能存屯兵造反之势,自十年前秧州太子祸乱后,皇帝最在意的事不过于此。 名义上巡视,实则探虚实。 他行书院一直冠以清君侧的“美名”,眼下,派得正是时候。 邱茗想着已走出了永宁殿,忽听闻远处一阵骚动。 宫人们正手忙脚乱劝阻一个姑娘,姑娘杏仁大的眼睛,脸鼓得通红,活像正月过年蒸的年糕团。 “六公主,您别和这将篱木置气啊,这树金贵着呢,再说,韶华殿下不许,小的们也没办法啊……” “本公主也想去兖州,听说那里跑马最好了,为什么不让我去!”团子腕上天青色玉珠下坠着的宫铃叮当作响,气呼呼地薅着不知从哪撇下的树枝,上面的叶子所剩无几。 宫人点头哈腰拦不住,束手无策道:“韶华殿下说,六公主年幼,兖州地远,舟车劳顿,六公主不易前往。” “本公主都十六了!”团子更生气了,宫人们赶忙赔不是。 “哼,贤姐姐说什么你们都听,就不听我的,贤姐姐是公主我就不是了?”团子嘟嘟囔囔地把树枝还了回去。 邱茗远远看着人的身影。 那是,六公主? 一股热浪在心底翻腾,说不清是前世的怀恋还是今生的畏惧。 无论是临渊寺雨中模糊的残影,还是永宁殿雪中灵动的芳姿。 真的,像极了自己的姐姐…… 北境的腊月比上京更加寒冷。 兖州境内,沙地延绵数千里,隔壁屹立,荒芜凄冷。 狭长的官道上,礼乐悠扬,卤簿次第,韶华公主的车架缓缓前行。 邱茗撩开车幔,北境沙漠,是他不曾见过的风景。 “难得出远门,竟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宋子期抱怨道,“要不是他们说北境多奇药,我才懒得动。” 宋大夫对兖州不会有好印象,他那个叛变的爹曾在兖州停留过很长一段时日,他也是在兖州出生的,说是故土不为过,但对所谓的故土没有丝毫感情,更多的是厌恶。 “寻访而已,不会久留。”邱茗没看车内,目光落在车队旁的羽林军身上,自出京城以来,他没有看到夏衍。 转向宋子期,“太医郎和内卫走太近,不怕人说三道四吗?” “副史大人不必担心,”宋子期拍胸脯炫耀,“我说你日夜侍奉御前,精气亏空机体有损,需要人看着,不然陛下龙颜不悦。” 真是个烂的不能再烂的理由…… “哦,你上回提到的段守业,我替你查了。” 邱茗的目光收回,可宋子期却摊开手。 “妄议朝政,陛下震怒,靖安九年被罢去官职贬往交趾,前两年染疟疾病死了。” “死了,是吗……”邱茗攥紧衣袖,这条线索断了啊。 没办法,十年太久,久到子衿案前转眼便物是人非。 宋子期拍了他的肩膀安慰道:“唉,别灰心,回去我再帮你打听打听,以前的朝中旧人,不可能一个不剩。” 邱茗没做声,抬眼天色渐暗,落日霞辉浸染天边,没有丝毫遮挡,万顷沙地一片暮色,凄美而又落寞。 韶华公主的车架抵达落脚地,众人整顿休息,邱茗随身物品不多,想着早睡。 这时一墙之隔的院落突然燃起火光,紧接着燃着火的箭射下,照得天空格外明亮。 “有刺客!护驾!”
第13章 刀剑声仓乱,宫女的惨叫声、羽林军的呵斥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屋内的宋子期除了发冠,乱着头发伸脑袋,“怎么回事!” “连尘,进屋。”邱茗语气镇定,死死盯着远处的火光。 “啊?”宋子期不会武功但不缺胆,惊呼,“有人刺驾!” 嗖一声一支火箭射来,邱茗眼疾手快一刀断血刃打下,宋子期吓得一屁股坐地上,箭正中两股中央,烧得正旺。 “要老子命根子啊!” “进屋!”邱茗不由分说给人推了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眼,三步上墙,扭身翻了过去,一气呵成。 飞身落下,院内火光冲天,凄厉的哀嚎声响彻一片。 身环貂绒的异族,高头大马嘶鸣,手里的弯刀上鲜血直淌,羽林军的长枪完全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劈砍。 一戎狄男子吼叫着,说着全然不懂的语言,高举弯刀眼看要斩下那小将士的头。 火箭擦过邱茗发丝,他隐身避在角落,锋利的刀片横过眉前,在弯刀劈下的那一刻,一刀打出,马匹举前蹄惊叫,这猝不及防一下子,直接给那戎狄男子掀倒,嘭一声摔在地上,砸得不轻。 就在人摔下马的瞬间,邱茗又一刀过去,正中喉咙,必死无疑。 他跑上前拉起地上的将士,对方胳膊格外纤细。 “没事……”最后一字尚未出口,邱茗愣住了。 扶起的小将士容貌秀丽,沾了烟灰的小脸可爱得和团子一样。 再低头,宽大不合身的防甲下,手腕处露出宫铃。 这哪是什么将士。 这是六公主啊! “六公主?”邱茗怔得出神,六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六公主也跟着一愣,看了邱茗了脸,瞪大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哦,你是……” “小心!” 话未说完,刚才倒地的戎狄已经站了起来,硕大的体型如一道山门横在眼前,此人獠牙彰显,面露凶光,抹了抹脖子上的血,丝毫不在意。 说时迟那时快,邱茗一手推开六公主,对方猝不及防一脚踹来,他来不及格挡,被重重踹出了数米。 “咳!咳!”邱茗胸口剧痛,艰难撑起身,嘴角淌下血。 他忘了,断血刃取人性命分毫之间,但中原人体格与异族人相差甚远,自己暗器再快,力道再大,对他们造成不了致命伤害。 “喂!你没事吧!”六公主惊呼,连滚带爬地跑向他。 “别过来!” 邱茗不想六公主有危险,是救命之恩还是故人之思,他不知道,也没空容得他想清楚。 戎狄男子气势汹汹上前,提刀打量了邱茗一番,笑得格外揶揄,说了通他压根听不懂的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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