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夷盯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他在侍卫的鞭子落到青年身上之前,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滚。” 青年便是贺维安。 谢明夷厌恶他那副清高模样,在国子监见了他几回,都没给他好脸色。 围在谢明夷身边的那群人惯会见风使舵,背地里没少给贺维安使绊子,打的都是为国舅爷出头的名号。 现在想来,贺维安必是当时便恨极了他,以至于后来一登上帝位,便将他碎尸万段,竟是一刻也不能忍。 谢明夷想到贺维安的命格,对孟怀澄的提议犹豫了一下,上次在青楼的失败还萦绕在他心头,让他不得不相信,任何行动都撼动不了主角的命运。 可,他难道只是一个为能让贺维安泄愤而存在的工具么。 谢明夷不接受。 他骑在最高最好的马上,被世人仰望的公子王孙簇拥在中间,生来便是豪门贵胄。 他怎会比不过一个小小书生? 主角又如何。 谢明夷唇角勾起,对孟怀澄点了点头。 孟怀澄一愣,像是被谢明夷的笑晃了眼。 他低下头去,复杂心绪如丝缠绕。 平心而论,谢明夷实在生得太过好看了。 好看到见之忘俗。 若不是有一层国舅爷的身份,恐怕不知道会被谁掳了去,藏在金屋里,逼他低下高傲的头颅,让他可怜的眸子里只倒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有时谢明夷看他一眼,孟怀澄都想把心肝掏出来,大咧咧敞开,细数所有的筹划。 但冲动也只是冲动罢了。 忽有几个紫衣太监走来。 围在谢明夷周围的少年们立刻挺直了身板,停止叽叽喳喳的吵闹,面容都严肃起来。 为首的太监叫张德福,是御前太监总管。 他亲自来一趟,自然是要传递皇上的旨意。 “各位公子久等了,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中风发作,昏倒在朝阳殿,经太医诊治,需静养半月方可好转,陛下吩咐太子监国,祈福继续,只是太子事务繁忙,不必前去了。” 张公公说话的声音略尖,两鬓斑白,眼袋低垂,一双眼珠却精明无比,稍稍一转便锁定在谢明夷脸上。 他放低了声音,道:“国舅爷,皇后娘娘让杂家告诉你,既然太子都不去了,那此行便不必太辛苦,且当是去散散心,放放风罢了,改日召您入宫,自有好东西赏您。” 谢明夷礼貌颔首:“替我谢过娘娘。” “国舅爷折煞杂家了。”张公公笑道。 他又退后两步道:“各位公子,时候不早了,想必国子监派去的人已然上山了,公子们这便启程罢,不要误了时辰才是。” 一群人纷纷应好,都上了马。 侍卫护送着各家子弟,不急不缓地前行。 末尾的一辆马车经过时,张公公低下头。 想起陛下对九皇子捉摸不定的态度,他苦笑着摇摇头。 形势尚不明朗,他纵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于事无补呐。 - 银屏山离皇宫不远,既无太子那样的人在,需要恪守礼仪,又有鸟语花香相伴,骑在马上真如踏青郊游一般,欢乐笑闹不断。 不过半个时辰,队伍便来到了净心寺。 净心寺在大周开国时建成,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作为皇家寺院,经各朝不断修缮,还如新建一般,香火鼎盛,钟声袅袅。 几乎每个人都兴高采烈,除了谢明夷。 他浑身都僵硬了,一路上担惊受怕,唯恐□□的马会突然发癫。 以前留下的阴影还在,他太害怕了。 刚一瞥见寺院恢弘的大门,谢明夷便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 他迫不及待第一个下马,其余人见了,也都自觉跟着下了马。 一时间,尽是哗啦啦的下地声。 谢明夷心里觉得奇怪,不知道这群人又在抽什么风,面上却淡定从容,眼睛微眯,牵着马慢悠悠踱步向前,端的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模样。 实际上,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一群和尚跑出来牵马。 方丈也很快迎出来,将谢明夷一行人引到祈福的地点,说国子监来的那一批已经进禅房了,现在只需要他们走一遍简易的流程。 互相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阵后,谢明夷听得头疼,一回头,却看见人群后的陆微雪。 他站在最后面,由于没人敢靠近,反而显得遗世独立。 寺院的阳光很好,透过密密的七叶树冠,照得他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半束的乌发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陆微雪正望着佛堂里巨大的佛像,表情虔诚,眼中却含着股似有似无的忧伤。 他的身影孤寂寥落。 谢明夷以为自己看错了,陆微雪这种魔王会忧伤?他心里应该满是仇恨,哪里有空难过。 他心里直犯嘀咕,盯着陆微雪看的眼神也微妙了些。 陆微雪有所察觉似的,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 目光交融的那一瞬,谢明夷立刻回过头去,只留给陆微雪一个纤细挺拔的背影。 谢明夷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他干嘛要躲着陆微雪? 也恰好错过了那道晦暗滚烫的眼神。 谢明夷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放在腰下,像是故意要挡住什么。 他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不由得“噗”的一声笑出来,肩膀都抖了一抖。 他邪恶地想—— 不如把陆微雪关起来,狠狠打他一顿屁股,到时好好嘲弄他一番,大仇得报!
第5章 花雨 祈福一连持续到晌午。 谢明夷被耗尽了力气,困倦得很,对赏玩山间美景或是为家人求平安符都毫无兴趣,只自顾自进了禅房。 他来到二楼,百无聊赖地趴在檀木栏杆上,托着下巴往下看。 五月初正是紫藤花盛开的时节,寺院的高墙旁,两人合抱粗的乌树上垂满了紫藤花,或浅或浓的紫色重重叠叠,在绿意盈盈中如梦似幻。 远处传来敲钟的响声,禅意幽幽。 到该放斋饭的时候了。 一阵嘻嘻哈哈的吵闹声由远及近。 正午时分,所有奉旨来祈福的人都要在这处用膳。 谢明夷向来是不乐意跟他们一起的,他总觉得这群男人精力太旺盛,只知道粗声粗气地高谈阔论,发表自己无知的见解;再不就是故意大声吆喝,不知是试图引起谁的注意。 混在其间,实在是浊气逼人。 只是孟怀澄要他来这边,扬言必定能看贺维安的笑话,他才不情不愿地来了。 他倒也不是非要看贺维安的什么笑话,只是必须得证实一下,是否真无法改写话本。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两个小沙弥抬了一桶水上来,放在长廊的角落。 他们朝谢明夷双手合十地鞠了一躬,便下去了。 孟怀澄摇着折扇上来了,笑得不怀好意。 他身后跟着几个青年,约莫是礼部尚书的二郎、皇商家的老来子、工部侍郎家的六少爷之类的,总之谢明夷记不清,只知道从他十一岁那年来到京城开始,这群人便自发围着他转,怎么赶都赶不走。 谢明夷神色恹恹,眼神都懒得给他们一个,只说:“有屁快放。” 孟怀澄站在最前面,倒也不恼,只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箩筐,递给谢明夷。 谢明夷打眼一看,棕黄的筐子里装满了紫藤花瓣,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粒粒花瓣美如珠玉,上面沾着零零碎碎的水珠,圆润小巧。 “这是?”谢明夷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眼睛一亮。 孟怀澄邀功道:“鲜花配美人,我见紫藤满园,不想美人寂寞……” “哎呦喂孟老三你够了啊,别一个人把功劳全抢了啊!这花明明是我捋下来的……” “我也有份啊!是我第一个提议的!” “从哪里学来的淫.词艳句,也跑到我们国舅爷面前说?孟怀澄你收收心吧,听说你爹都给你说亲了……” 孟怀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那群青年便争相哄闹起来。 聒噪。 谢明夷好不容易扬起的微笑又渐渐冷了下去。 孟怀澄把紫藤花篮交到谢明夷手中,他像是有些着急,道:“我爹自作主张要给我早早定亲,但那只是他一厢情愿,我没有答应的,央央……” 听到这个称呼,谢明夷更厌烦了。 他不客气地拎着花篮转过身去,继续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道:“哦,是吗?你都到弱冠之年了,成亲又有何不妥?我提前祝你早生贵子了,只是到时候千万别请我去,我可不想看到你烂醉如泥的样子。” 说完,便把“我嫌臭”写在了脸上。 孟怀澄显然是没看出来,他眼里反而燃起一丝希冀,靠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央央,你是不希望我成亲么?” 谢明夷翻了个白眼,正想直说,却看见楼下走来一个青灰色的身影。 青年挺拔俊秀,衣着简朴,步步端正。 草白色绸带将黑发束起,一根木钗插在发髻间,青灰圆领袍没有格外的装饰,只腰间系着一枚驱虫的香囊,却整整齐齐,一尘不染。 他走在最前方,怀里隐约抱着个什么东西,步履略快了些,把后面一众国子监学生都甩开一段距离。 “贺维安来了。” 谢明夷声音镇静,眼中却透露出一种疯狂和难言的兴奋。 孟怀澄在话本里压根没出现,想必是个比谢明夷这个小喽啰更小喽啰的小小小喽啰。 谢明夷自己无法干涉主角,那借孟怀澄之手,总可以了吧? 他递给孟怀澄一个眼神,后者立马轻声对他说:“放心吧,保准让贺维安淋成个落汤鸡。” 孟怀澄比了个手势,身后两个人心领神会,将沙弥抬上来的水桶合力抱起,放在栏杆上扶稳。 只待贺维安再往前几步,这桶水便会如瀑布般飞流直下,将贺维安彻底击垮。 相比于孟怀澄的胸有成竹和神气,谢明夷则要紧张许多,细白手指紧攥在一起,圆润的指甲都嵌进手心。 之前的教训还在眼前,不管他怎么费尽心思地使绊子,贺维安都能化险为夷。 这次,会成功么? 贺维安毫无察觉,明明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危险将至,可他只是单纯地目视前方,继续稳步向前。 机会只在一瞬间。 “哗啦”一声,木桶被推翻,一整桶清水泼了出去,在阳光的照耀下,划过刺眼的金光,却是转瞬即逝。 水量巨大,倒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砰砰”的响声,水花飞溅,又迅速在地上铺成一条小河,蜿蜒到四方,直到延伸至泥里。 贺维安毫发无伤。 他明明已经走到了水桶对准的正下方,偏偏就在那一刹那间,怀里的东西“嗖”得一下飞了出去,窜得极快,只闪过一道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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