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刚刚降临,质子府又回复往日宁静,萧程让有庆去房里见他。 “有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萧程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小心。 “世子有什么要小人帮忙,能做的小人一定做到。” “明天就是使团离开的日子,我想在离开前和他们见一面,你就在府中扮作我的样子待在房里哪都不要去……” 萧程未说完,有庆就扑通跪了下来,极力劝道:“世子不可啊,这要是被发现了,定会被问责的!” “不出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萧程看着有庆那惶惶不安的脸色,他轻微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扶对方起来,“我怕是此生都回不去了,你就当作这是最后一面,若是官家问起了,我一人担着。” 他眸子发亮似有润意,神情真挚坦荡,令有庆动容。 “那……那世子快去快回。” 萧程露出感激的笑容,对着有庆是深深作了谢礼。 第二日大早,萧程穿上了内侍的衣服,化作有庆的样子,跟着每日采买的人出了门,又随便寻个理由脱离了他们。 他隐在一丛竹林边,低着头敲开了一间小院,不一会儿,门开了,看见的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引他至里屋,萧程一进来先瞧了这间院子,里头外头都一样,一应生活用具与痕迹都没见着,不是长住之相。 “世子!”此人在萧程踏进屋里便立刻躬身敬道。 萧程直奔主题:“你是元大哥的人?” “是。”说着,乌修从怀中取出箭矢递给萧程,“将军见您没带走,便让我送来。” 萧程没有伸手接过箭矢,而是看着上面的刻字,一股暖意从心底涌出,但顷刻间就浇灭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触碰这枚箭矢。 他回绝道:“你回去吧,告诉元大哥,我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担心。” 乌修怔愣一会儿,还想再劝:“世子,将军是担心您孤立无援,才让属下留在这里听您差遣,也好助您成事。” 如此,就更要与元大哥划清界限了。 萧程对上乌修的眼睛,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既是听我的,那我便命令你即刻回北真。” 乌修哑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作为探子,职责就是听话,所以双手举着箭矢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萧程移眼估摸着时间,不敢再逗留:“我的事,我一人足够,回去吧,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 他快速踏出小院,一路寻了个窄巷抄近道回质子府,就在一处转弯时,便看见远处驿馆外人影幢幢,正是北真使团离开的动静。 片息之间,这条小巷便一人也无。 萧程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有庆如释重负地扑过来,喜道:“世子!您总算回来了!”语毕,快速脱下穿在身上的锦袍。 有庆把萧程褪下的衣物抱在怀里时,看见了上面沾染的些许雨水树叶,鞋上还挂着泥土。他看着这些心中不禁犯嘀咕,世子只是去驿馆,怎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 使团前一日刚走,恐怕才刚出庐陵界外,这第二日大内就来人了,朱内官依旧是带着和善的笑容。 萧程心下讽道,这次来得倒快。 “昨日使团平安归去,官家念及世子会思念家乡,特地寻了些北真的小玩意儿,命老臣送来给世子解闷。”朱内官缓缓说完,身后一个个内侍排排站着手上正捧着不同的精致物品。 朱内官又道:“官家还担心世子手臂的伤势,这里有些膏药,都是命御医们配好的。”他手一挥,厅堂的桌面上就放上了七八瓶跌打损伤的药。 萧程起身一脸敬意道:“多谢官家记挂,明日臣就进宫谢恩。” 听到进宫二字,朱内官笑得更亲切了,走近道:“官家呀就猜到世子会这么说,嘱咐世子不必谢恩,先在府中将伤养好,不可太过劳累,免得落下病根,一切事务由府里的内侍们进宫回禀就行了。” 萧程会意,再次抬手躬身:“多谢官家体恤。” “老臣还要回宫复命,先告退了。” “朱内官慢走。”萧程送到院外,亲眼看见朱内官出门后,门外的禁军将大门紧紧关上。 看押。 这种结果并不令他意外,反而意外的是那个传消息的人。 是时候把他揪出来了。
第10章 萧程随意扫过赵琇赏赐下来的物品,径直走到一处,拿起由上好的犀角与牛筋制成的弓箭,就连箭头都是用铁冶成的。 他喊来府里的内侍们,扬言要教授箭术,谁若是谁学得好,便赏他十贯钱。 这些人原本黯然垂头的样子顿时变得精神起来,纷纷去库房里拾来射柳用具,拿来未裁剪的宣纸挂在远处。 萧程吩咐他们排排站好,从步法开始教起,他先是一个一个指点过去,到了修正握法时脚步渐渐挪到了有庆身旁。 他扯高嗓子道:“手臂抬成一条直线,身体不要绷太紧,凝神贯注。”随后自己也搭上一只箭,校准靶心,“盯着目标,将全身的劲力汇聚在手臂上,然后再一箭射出!” 语毕,一声清脆的破纸声传进各人的耳朵,一旁拾箭的内侍跑上前,细细摸了摸纸张的表面。只见宣纸正中间裂开一道颇有规则的小缝,大小与箭头无误。 射穿之时,宣纸就像是微风拂过略震了震,又重新归于平静,这一箭可谓是快、准、狠,这样的力道与准度浑不似马球场上比试那般。 在场的人望向萧程的目光隐有些赞叹,然后轮到自己的时候竟也生出自信来,仿佛学着样就能成为神箭手。 “我有个疑问,从朱内官来后就一直想不明白。”萧程弯腰捻起一只箭递给有庆,声音极小,只容他们二人听见。 有庆忽地握紧弓身,整个人紧绷起来,手中箭迟迟不发,忐忑道:“世子想问什么?” “昨日除了我,可有什么人出去?” 萧程问得随意,可是越这样有庆的心中便越是不安,一个哆嗦泄了力,箭头连终点都没碰到就掉下来。 有庆抿着嘴摇着头,萧程又给他递去一支箭,又问:“那昨日我回来后,你去了哪?” 有庆只觉得拿着弓箭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剧烈跳动,故作镇定道:“小人……一直待在府中呀,世子忘了?” 萧程冷哼一声,这时自己握起御赐弓箭把玩起来,不再兜圈子:“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再没有第三人知道不是吗?你觉得是谁走漏了风声?” 有庆被这么一连串问下来,吓得满身是汗,气息都在发抖,又是一箭射歪了。 萧程眼神转冷,箭在弦上却不射出,好似在等待什么。忽然从片叶子随风飘下,他神色转冷,目光凌厉,箭头跟随着叶子的飘动轨迹缓缓移动。 时机正好,毫不犹豫果断松手,风中那片叶子躺在地上时已是两半。 “是你在监视我。” 萧程说得肯定,有庆慌乱得身形不稳想摔在地上,被他迅速扶住,旁人似乎还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世子,小人……” “不必着急现在解释,想好了再说。”萧程只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后便离开了院子。 有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萧程那仿若利箭的目光似乎已经将他穿透。 监视一事被拆穿后,这几日的时间有庆只觉格外漫长,他好几次站在萧程的卧房外踌躇着,手一触到门框又立刻缩了回来,始终没有敲响门。 萧程虽没有十分的自信摸清了有庆的性子,但好歹有个□□可以确定,他不适合做线人,所以才想要听听他的解释。 有庆是萧程贴身服侍的内侍,进宫回禀质子府事宜的担子自然落在了他身上,可这次去却是第二日才归来。 府里侧门一开,就见他趴在担架上被抬进来,双眼紧闭,好似晕了过去。 萧程听说这个消息时只是懒懒地抬起眸,大内的人解释说有庆胆大包天,竟敢偷了宫里的东西私自倒卖,还冲撞了贵人们,念在他是萧程的人,便打了一顿板子送回来由质子府处置。 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拙劣了。 且不说有庆真的想拿东西去倒卖,那就有隐蔽的方法不让人知道,毕竟这是祸乱宫闱、要命的罪名,却轻轻飘地打一顿板子放回来了。 若他根本没有这心思,那就是被人栽赃陷害,或许大内早就发现宫人们在倒卖宫中物品,却不好一齐发作,拿有庆这个靶子杀一儆百罢了。 还偏偏赶在自己被看押之后,赵琇这么做是打算弃了这个眼线吗。 萧程顿时严肃起来,面上多少露出些痛心的情绪,表示一定会处理妥当。 入夜后,他拿上一盒赏赐的膏药去了有庆的屋子。 夜色里,趴在床上的人疼得紧着眉,嘴唇咬得失去血色,看来是在忍受巨大的疼痛。他呼吸还算平稳,又见臀部的伤势,鲜红的血渗出来,在昏暗不明的屋子里都显得触目惊心。 萧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放下盒子离开了。 第二日天幽幽亮,有庆被一阵阵刺痛唤醒,连续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双臂已然麻痹。 他眼中含着泪,不想让那股委屈落下来,可见到枕边放着的木盒,他自然认得,里头的膏药还是他替世子收拾的。 他再也忍不住,双肩颤抖着,把头蒙在双臂中“呜呜呜”地啜泣起来。 哭了好一阵后,想起自己还在质子府,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世子,便尝试打开药瓶为自己上药,等能下床走动了再向世子请罪。 日头越来越长,人们身上的厚实衣物渐渐褪去,换上了薄衫。 街上的叫卖铺子也端上了初夏小食,若是逛累了,来上一碗透凉的瓜果酒水,别提有多惬意。 质子府的大门仍是紧闭着。 御赐的膏药果真是世间最好的,有庆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在院中徘徊着,觉得那门槛有万丈高令他踏不进去。 “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进来吧。”一道清亮的嗓音从那万丈高的门槛里钻出来,引着有庆走近。 “世子,小人有罪。”有庆跪了下来。 萧程听了这话觉得甚是有趣,笑着反问:“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罪?” 有庆是一阵脸红说不话。 萧程走到有庆的面前蹲下来,温声:“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何来有罪之说。”有庆闻言,错愕地抬起头,又听见,“我是一个质子,你们家陛下不信任我实属应当,你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更何况,天子的话你敢违抗吗?” “可是……” “有庆,我孤苦无依、无权无势,想要在这里活下来实属不易,我不为其他,只为自保。” 又是这样的眼神,那日萧程求他的时候也是露出此等小心翼翼的眼神,这令有庆感怀起自己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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