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自己从小就被送进宫,伸头一刀就成了那最不起眼的洒扫宫人,何尝不是委屈求全、如履薄冰地活到现在,就连入这质子府都无法选择。 “若不是小人,世子也不会落得这种场面。”有庆又伏低头去。 萧程知他这种思想一时半会无法扭转过来,只说:“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吧。” 明月澄澄,洒下来如水面一般,夏风带着树影摇曳在其中。 有庆呆呆地坐在阶上看着,担忧着萧程是不是厌了自己,从前只觉得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言语多半是浪费时间,也从没想过争论。 可是现在心里却生出了失落之感。 想着想着脸颊边传来一股热气,有庆转头一看,一块刚出炉的面饼呈现在他眼前,顺着往上看去,送面饼的人正是萧程。 “世子!”有庆欲站起身,被萧程按了下来。 “人在养伤的时候一般没什么食欲,拿着。”说完坐下来将面饼塞在有庆怀里。 但是有庆知道自己的伤其实已经好了。 “府里今日不曾做这个。” “我做的,尝尝看。”萧程咬下自己手中那一块,含糊不清地回道。 有庆照做,这面饼一入口便有一丝轻微的甜味刺激着味蕾,越嚼甜味就越多,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吃着。 萧程见他塞满嘴嚼着吃得认真,问道:“我手艺如何?” 有庆没法说话,只好朝萧程疯狂点头,还将吃了大半的面饼举到面前,表示自己说的是实话。 与有庆的狼吞虎咽有些不同,萧程则是撕着一小块递进嘴里细嚼慢咽,再抬头仰望满天星河。 在草原时他最喜欢于夜里躺在地上,安静、辽阔,他可以把自己想象成自由奔腾的马儿,但也仅限于想象,自那时他就知天是多么的遥远,无论怎么伸手也够不到云层。 “说说吧,你这顿板子是怎么来的。” 有庆一瞬间卸下一切背负的东西,在嘴里还留存着面饼甜味下和盘托出;“那日进宫是要向官家回禀世子的一举一动,然后出宫前要先去一个地方。” “以前他们是托为贵人们出宫采买的人,帮忙倒卖宫里的东西,少不了要和这些人五五分账。现在我来了质子府,能够进出宫,便要我做这些。” “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要是不答应,后面就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可我没想到就是这一次快要出宫的时候被守卫发现了。” 萧程隐有怒气:“那你为什么不供出他们。” “我……”有庆缩起身子,抱着双膝垂下头,声音微弱,“我不敢。” 萧程神情复杂,他没有立场去指责、去愤怒有庆为什么不反抗,在看向他时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忍气吞声、任人欺辱的自己。 “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来质子府也是因为他们?” 有庆点头。 “他们肯定觉得质子府里都是苦差事,所以让你顶了他们位置,对吗?” “世子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有庆小心地问出来,不敢回看萧程的面孔。 后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现在换他对有庆说了:“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命运虽为你安排好一切,但有时候它是可抗的,其结果是好是坏无人可知。” 萧程站起身走下阶梯,站在溶溶月色里,树影打在他偏瘦挺拔的身形上,目若朗星。 “被冤枉的滋味,我懂,你就没有想过你忍下一次今后就有无数次委屈等着你咽?”他的话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地敲打在有庆的心底,砰砰砰地,似是一块石子朝一潭死水扔下泛起的涟漪。 他接着说:“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所以何不为自己拼一回呢?” 有庆紧张的身体逐渐放松,顺着萧程的话喃喃道:“我可以吗?” “试一试,才不后悔。” “那我该怎么做?” 萧程嘴角一扬,笑得洒脱,眸子却透露着深沉:“我要在这庐陵活下去,有庆,我需要你的助力。”
第11章 我需要你的助力。 这几个字在有庆心里激起千层浪,他攥紧手,瞪着双眼呆呆地看向萧程,后者便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招揽心腹的目的萧程算是达成了,现在令他费神的就是府外的禁军。 “行了,天色不早回去休息吧,明天陪我练箭。” 大内,一切都静得很,唯有赵琇的寝宫里还响着落子的声音。 “质子府里都可好?” 朱内官笑着回答:“都好着呢,这世子每日不是同小内侍们玩就是练箭的,安分得很。”他上前一步端起茶盏,提醒道,“官家,夜深茶凉,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琇摩梭着棋子咳嗽几声,眉间涌起愁绪,叹道:“景灵宫奉安的事情办得如何?” 朱内官慰道:“太子殿下很是尽心,所有事宜都亲自盯着呢,陛下就放心吧,自个儿的身体要紧。” 半月前司天监来禀,天现异象,两日并出乃是不详之兆。南赵各地又接连出现地裂,裂缝宽则两丈,长则数百米。一应奏疏上百封递进御书房,让赵琇心绪不宁,旧疾复发。 据司天监所言,破凶之计位于大内的正南方一最具风水宝地,这个地方正是安放南赵各个皇帝御容像的景灵宫。 如此一来,便是提醒赵琇这个皇室子孙不孝祖宗。 赵琇恐是当年因战乱遗失过太祖御容像,虞州三地又在他手上被割了去,二话不说立即着人准备奉安一事,还亲自写封罪己诏告慰祖宗与天下百姓。 奉安当天,赵瞻前来请安,见赵琇思虑过重身体并未好全,但仍然要亲历亲为,便把休息的话咽了下去。 距上一次官家亲自奉安景灵宫时还是在四年前迎回太祖御容像,南赵本定下每五年大型奉安一次的规矩也因此次情况特殊而打破。 由大内至景灵宫的这段路程被严加看管起来,上千名禁军守卫站在两侧,赵琇的仪驾一出,百姓雀跃起来,却不敢如同驾临金明池那般高声欢呼。 百姓们是不能够进景灵宫的,所以里面供奉着怎样的天子容颜不得而知,但不妨碍他们想象,这种想象又时常加注于赵琇身上。 赵琇是南赵至今的几位皇帝中最爱与民同乐的,出行时百姓便能一窥他的身影,想来从前的几位皇帝应该同当今官家一样温和。 太祖立身像放在景灵宫正殿中央,赵琇恭敬虔诚地立在殿中,身后紧随赵瞻和赵眄,殿外黑压压的站满了文武群臣。 那封罪己诏摆在香案上,此时赵琇心中正祈求太祖原谅,虞州三地曾是太祖一举定中原的始发地,太祖崩后就在那虞州建了座御容殿以便供奉。 至此虞州、建宁、漳平划为一域,以虞州为首统称虞州三地。 太祖的丰功伟业早就烙印在儿时的他心里,即位后又传达给自己的儿子,看着这幅栩栩如生的御容,仿佛又见太祖当年征战四方、英姿勃发的模样。 情至动容之处,赵琇又咳起来,朱内官正要上前搀扶,被赵琇挥手拦下。 他命所有人退出去,只留了赵瞻和赵眄陪着,殿外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殿门终于开了,这一上午都耗在这里,有些大臣的面颊被日光晒得通红,背上已是大汗淋漓。 赵琇的仪驾还没能进得宣德门,散去的人群又聚集起来,吵吵嚷嚷的拥成一团。 “快看!这是什么!” “我不识字,你来念念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顷刻间,天上飘下数不清的纸,犹如大雪天中的雪花。赵眄策马逼近人群,朝上一伸手抓住了一张纸,展开后上面大逆不道之言令他震谔。 景灵宫太祖立身像为假。 “这太祖皇帝的御容像居然是假的?” “是谁这么大胆?” 赵眄抬头眺望,可四处飘落下来的白纸实在太多,街上、楼阁上皆是人,想要找出肇事者无疑是大海捞针。 他策马转回,脸色铁青地递给赵瞻。 赵瞻当机立断:“派人将这些悉数收集起来,对比字迹,查查来源。” 赵眄点头:“好。” 垂拱殿内,气氛格外凝重。 “大胆!放肆!”赵琇一掌拍向桌面,震得殿中其他人不敢作声,“究竟是谁如此猖狂,去,把他给朕提来,朕倒要看看他的命到底有几个!” 赵琇气急,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赵瞻担忧上前:“陛下,当务之急应是查清来源,这些东西数量之广,而且都是同是撒下来,不像一人所为。” 赵琇听后情绪稍微平复了些,站在一旁的韩骞也附和:“陛下,太子所言极是,诬蔑亵渎太祖御容是死罪,此人胆大妄为,事后又不漏踪迹,怕是蓄谋已久。” “而且此事不宜再扩大,今日聚集的百姓已是悠悠众口难以堵住。此次奉安是儿臣亲自督办却还让人有机可乘,请陛下恕罪。” 赵琇闭了闭眼,语气稍有缓和:“太子,朕命你查清此事,将功折罪。” “儿臣遵旨。” 赵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待赵瞻和韩骞的脚步靠近殿门时,问道:“老四去哪了?” “回陛下,儿臣已经让四弟去暗中排查了。” 赵琇点点头,同意道:“也好,让他去协助你吧,也该让他历练历练。” 赵瞻望向赵琇笑着应下,可韩骞的心里打起了鼓,出了垂拱殿才开口。 “恕老臣直言,这四殿下向来不涉朝政,官家怎么突然让他……” “老师不必担心,去年雪灾时我着了风寒,还是老四帮忙前后奔波,对于朝政之事不算陌生。”赵瞻一笑置之,一句话拂去了韩骞的顾虑。 为了查御容案的事,庐陵所有的城门口都增添人手严查路引,夜间巡防营巡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使得闲逛夜市的人多少有些不太尽兴。 萧程的质子府却是一片岁月静好,他整日待在府内无所事事像极了京中不愁前程的公子哥。 “世子,外头有大事发生。”有庆拎着刚从外面买来的小吃,凑到萧程跟前掩声说道。 萧程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道:“展开说说。” “听说是有逆贼称景灵宫太祖御容像是假的,正满城拿人呢。” “人抓到了吗?”萧程的视线从热乎的炙肉移开,偏过头去问道。 “没有,就好像那些纸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这街上巡防营的人比百姓还多,就连今天小人去买炙肉的时候都不太好买。” 在有庆说话的间隙,萧程已经把炙肉分成两盘,其中一盘推至有庆面前。 主仆二人就这么絮絮叨叨聊着,边享用这盘闻名全城的炙肉。 “不过世子,你总是让小人上街打听这些,但是又出不去,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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