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苏纭卿握紧了竹笛,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最普通的三字。 独孤鸿离开之后,苏纭卿回到殿内,想到独孤鸿为自己作出的牺牲,心绪不宁,折腾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也不知怎的,梦境回溯到了很久以前,自己还未离开朔国皇宫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听着人在耳边厉声争执着: “他天生命犯紫薇,是不祥之兆。长此以往,一定影响陛下的命格!” “这样的扫把星,只能杀了吗?!” “折中的方法,是让他远离皇城、远离陛下!……” 苏纭卿睡得迷迷糊糊的,皱紧了长眉。 是了,他本是朔国九皇子,但从一出生,朔国的司天官便惊惶的声称,他天生命犯紫薇,对帝王的命格有极大的冲撞,极为不详。为了避免影响父王沈朗的帝王之命,应当送离皇宫,越远越好。 苏纭卿的母亲苾妃娘娘舍不得他,哭着求沈朗将他留下。为了削弱他的命格,愿将他从小当成公主养大,也不取正式的名字,只以小名“婉儿”相称。 沈朗见苾妃可怜,又见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暂时也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便勉为其难将他留在了宫中。 留是留下来了,但从此对他们母子冷淡无比。苏纭卿幼小的记忆里,父王最宠爱的是自己的二皇兄沈醉,一次都没有来母妃宫里看过自己。 苏纭卿虽然年幼,但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详之兆,不讨人喜欢。苾妃因他而失宠,终日以泪洗面。母子二人不被允许出席宫中任何活动,下人也只得零星的几个。于是,他几乎整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只能一个人默默的呆在院中。 好寂寞啊……时间为什么那么漫长,那么难熬? 孤寂难耐的时候,他便随手捡了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在花园的泥地上翻来覆去的画画。 见到什么就画什么,画鸟、画花、画雨、画母妃、画太监……胡乱下笔的时候,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了,不再感到孤单。 后来大些了,也用纸笔画。他为了度过孤苦的漫长日夜,几乎一整天都在画画。 就这样枯燥的活到了五岁。 五岁那年,沈朗突然好端端的生了一场重病,险些驾崩。太医、妃嫔、皇子公主们急得束手无策之时,便想起来了苏纭卿。 几乎人人都认为,是九公主婉儿与陛下命中犯冲、把陛下害成这个样子的,应该立刻秘密送出宫,永远不得返回朔国。 这一次,苾妃的哀求和眼泪再也没有用了。重病中的沈朗亲自下旨,立刻将九公主送走。 他冷冷对苾妃道:“孤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恩典!” 苾妃无能为力,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就要被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跟送死也没有区别了。 恰逢云游九州的传奇画师苏梦游历至朔国,受到上宾之遇逗留宫中。此事闹起来后,苾妃走投无路,便恳求他收留自己的儿子,将他带走。 苏梦性格乖戾固执,且自私凉薄,本来一口拒绝,却一眼瞥见苏纭卿独自一人坐在一旁画画。 他只看了一眼,便停下了目光,神色古怪的看着纸上那并不成章法的涂抹。 然后他转头对苾妃说:“这孩子老夫要了。” 苏纭卿被苏梦秘密带走,成了他的弟子。苏梦让他随自己姓,给他取名为“纭卿”,从此他不必再扮作女儿身,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被迫要与母妃分离,但好歹有了一个归宿,不至于食不果腹、惨死街头。 他向苏梦学画的第一日便深深迷恋上了画画。原来,之前的乱涂乱抹只是最粗浅的尝试。原来,画画的世界还有那么多精彩纷呈的东西可以去探索,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宝库,等着自己慢慢去发掘它的美丽和惊喜。 苏纭卿一股脑儿的栽进了画的世界里,几乎是不眠不休的钻研。 师从苏梦的日子虽然不愁吃喝,还能专心习画,但苏梦为人一向冷漠自私,没有给过苏纭卿多少关爱。苏纭卿自幼便知道自己不被人喜欢,认为师父能收留自己已是天大的恩情,便一心投入在绘画之中,不敢奢望什么。 只要能与画画相伴便足够了。 独孤鸿是后来被苏梦捡回来的孤儿。当时独孤鸿三天没有吃饭,饿得昏沉沉的被苏梦丢到榻上。他作垂死挣扎睁开眼,看到一个雪白可爱的少年坐在自己身边,正舀起一勺粥递到自己嘴边。 “哥哥,喝粥。”苏纭卿奶声奶气的招呼他,小心翼翼将吹凉的粥喂到他嘴里。 温热的粥滑落到独孤鸿的腹中,也一下蒸热了他的双目。眼前娴静温柔的美少年,对他来说就像是救世主,他第一眼就把他牢牢印到心里去了,从此再也不会褪色。 他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泪如泉涌。 独孤鸿在绘画方面完全是朽木不可雕也,苏梦教了他一阵之后,实在头疼,最后丢了一本武功秘籍给他: “学不成画,便习武吧。” 独孤鸿接过那本秘籍,只见书页破破烂烂,空白之处还被苏梦画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插画,不禁有些忐忑: “师父,第一步应当如何修炼?” 苏梦一脸不耐:“老夫又不会武功,怎会知道!自己研究吧!” “这……”独孤鸿满脑子疑惑,“那万一走火入魔了?” “那就只能等死了。”苏梦冷冷丢下一句,便进屋作画去了,再也不搭理他。 “……”独孤鸿内心纠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转头看见苏纭卿正从院门口探个可爱的小脑袋出来,惴惴不安的问: “鸿哥哥,师父怎么说?” 一看到他,独孤鸿心里便涌起满满的疼爱和保护欲来。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本秘籍,几乎是立刻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它。 学会了它,便能保护阿卿了。 师从苏梦的十年,大部分日子都是独孤鸿与苏纭卿相依为命度过。 苏纭卿到十四岁,画技已经十分惊艳。独孤鸿的武功也越发精进,他边自学成才边寻找世间的高手比武论剑,逐渐发现,自己的对手越来越少。 二人之间最常见的相处,便是在苏梦幽深的山中宅院中,苏纭卿在月下挑灯作画,独孤鸿在一旁对月练剑。 一动一静,一文一武,完美的画面。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也可称得上岁月静好。 直到苏纭卿十五岁时,遇到了造访苏梦宅邸的夜临渊。 彼时夜临渊年十六,正值他在黄河平原合战中以火铳击败朔国后、最为意气风发的时期。他卷入夺嫡之争,受太傅谢渊相助,前来谢渊密友苏梦的山中宅邸,共同商讨大计。 那日,他满脑子想着如何与阴险毒辣的太子相争,不知不觉迈入一处偏僻的别苑,只见院中盛放的樱树下,坐了一名白衣胜雪、乌发明眸的少年,正左右手各执一笔,同时在两张纸上娴熟的作画。 他神情淡然,执笔之姿优美至极,落笔时流畅又沉稳,左手画一方瀑布,右手画一名妙龄少女。完全不同的主题和风格,他却应对自如。 清风吹过,淡粉的樱花漫天飘扬,缓缓落过少年的发间、眉眼和纤瘦的肩。这本身便是一副绝美的画——如同人间仙境。 夜临渊呆了一呆,眼光便再也不能离开这谪仙一般的少年。 他用了所有的方法,热烈的追求这出尘脱俗的美人。少年人的感情激烈而真挚,且带着“非你不可”的执着和专一。苏纭卿从未经历过这样激烈的感情,也从未如此被人需要过、渴求过,很快便对他情根深种,一颗心里满满的只有他。 不得不回宫之时,夜临渊郑重其事的对苏纭卿许诺: “等我!我一定会坐上太子之位,然后便来接你。” “真的吗?”苏纭卿很舍不得他,只抓着他的衣角,埋着头,眼泪偷偷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夜临渊捧着他的脸,心疼的吻去他眼帘下的泪,“卿卿,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绝不负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 绝不负你。 多么美好甜蜜的誓言。 但是,为什么,你却把我忘了? 苏纭卿在梦里,所有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汹涌而过。他胸口疼痛,伤心得想要醒过来,却又舍不得醒过来。 至少在梦里,夜临渊对他是炽热的,不像现在这般冷淡疏远。 突然,身边扑通一声,有人重重的倒在了自己身旁的榻上。 苏纭卿本来睡眠就浅,一下就醒了过来。 他受惊不小,弹坐起来往身边望去,美丽的双目陡然睁大。 ——还穿着龙袍的夜临渊疲惫不堪的栽倒在他身边的榻上,正一手扶额按压着太阳穴,一边沙哑的说了句: “苏纭卿,朕来了,还不接驾?!” 这是什么情况?!
第7章 “……”苏纭卿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懵,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忍不住瞪大眼,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上了夜临渊的脸,还轻轻捏了一捏。 是热的…… 触感也很真实…… 是本人。 这……这就很尴尬了。 他心中窘迫,正欲收回手,却被夜临渊一把牢牢抓住,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你拉拉扯扯的又想勾引朕?” 苏纭卿心里一惊:“不是……” 夜临渊与盛皓元商讨了一夜关于赶制火铳之事,已经累得眼皮打架,此刻实在没有精力与他多计较,只无奈的嗤笑一声,索性将他一拉,拉到身边躺下。 “给朕乖乖躺着。”他嗓音冷冷的,又带点疲惫的慵懒,十分好听。 苏纭卿一贴近他强烈的气息,便心跳不已,轻声问:“圣上怎么来了?” “朕问你,今日你第一日去画院,觉得如何?”夜临渊困得要死,还是强打精神询问这件他最关心的事,“梅院首有没有跟你详细讲解关于《万里江山图》的事?” “有。”苏纭卿点头,实在是没有想到他都累成这样了,竟然还记挂着这事,看来是真的十分重视,于是又诚心诚意道: “确实是一件意义非凡之事。” “当然!”夜临渊自负的笑笑,“朕必定会拿下这世间万里江山,而你,便是用画来见证这一切的人!” “我会尽全力。”苏纭卿轻声说。 夜临渊听见他这样说,十分舒心,又想起什么,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昨天的事朕不是故意的。” “什么?”苏纭卿微微惊讶。 “朕对你凶了些,”夜临渊半睡半醒,语声模糊,“你不可记朕的仇、然后便不肯好好为朕画画……听到了吗……” 他从未对人服过软,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此事,说完之后便心情放松,立刻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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