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并未昏迷,他有知觉,只是很累很累,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他耳边有些声音,可是听不大清,接着他感到了一点刺痛,随即干裂的嘴唇被水濡湿。 清凉的水顺着唇缝滋润小段干涸的喉咙,他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一把夺过水壶,几乎是拼了命的往嘴里灌。 不鉴被他吓了一跳,回头去看裴再。 裴再摆摆手,让不鉴退开。 床榻上,小段形容狼狈。 整整三天水米未进,饥饿逼得人发疯,小段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活活饿死在密室里。 “你可知道错了?”裴再垂下眼睛,看着小段。 小段的手还死死握着水壶,神态透出无意识的凶狠。 他听到了裴再的话。 尽管嗓子像被撕裂一样,他还是努力发出一声冷笑,用嘶哑的声音道:“滥用私刑,裴再,你也触犯了律法。” 裴再握着茶杯的手倏地收紧了,他走进一步,凝视着小段。 小段的眼睛被蒙着,因而没有看到裴再眼中几乎藏不住的赞叹。 不咎给小段喂了一碗细粥,让人给他擦身梳洗之后,将他送回了他的房间。 东厢房里,小段一挨着枕头,就半是昏迷半是疲惫的睡去了。 到晚间,他被饿醒,一睁开眼,看见昏黑的床帐,心里咯噔一下。 换女听到小段拨开床帐的声音,他的动作很大,像是跟这顶帐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外面天已经黑了,小段从窗户看到了月亮透进来的光。 “姐,有灯没有,给我拿盏灯。” 换女把外间的烛台挪进来,小段把烛台放在床头,盯着那一簇火苗看了好一会儿,才长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会儿,他才开始喊饿。 饭食在炉子上温着,换女端了一碗粥,小段三两口下肚。 稀饭不顶饿,但是不咎交代过,不让小段吃太多,太久没吃饭,最好循序渐进,慢慢恢复饮食。 小段摸着肚子,无可奈何。 他被关起来的这几天,实实在在吓到了换女。换女守着醒来的小段,时不时地就要摸摸他的手和脸。 “姐,我没事,别担心我。”小段小段扮了个鬼脸儿把换女逗笑,哄着她去睡觉。 人走之后,小段下床把屋子里所有的蜡烛都找了出来,都堆在床边他触手可得的地方。 蜡烛烧完一根,他就紧跟着点上第二根,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才慢慢睡了过去。 小段恢复的很快,吃饱喝足了,气色也养回来了。 或许真的得到了教训,身体恢复之后,小段老实了好一阵。 正院里赌钱喝酒的事情早就销声匿迹了,往常他还和不鉴拌几句嘴,近来也很少听见他在院中的吵嚷。 某天裴再翻着书,忽然想起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小段了。 他叫来不咎问小段的情况,不咎犹豫了一下,道:“他最近倒是安分,只是行事奢靡起来,要吃要喝,要添伺候的下人,要给他置办新的衣裳和玩意儿,看不上的东西一点儿不肯讲究,挑剔的厉害。” 裴再想了想,笑起来,“随便他吧,以他的身份,多挑剔都不为过。” 东厢房里,小段坐在饭桌前等着吃午饭。 他吃饭不点菜,让厨房自己做,但若是他不满意,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今日的午饭有什么,小段不知道。 他抬一抬眼皮,看见几个小厮提着食盒进来,菜品端出来,倒都是小段没见过的菜色。 一个白玉盘,里面放着几片萝卜,小段还没看出那是什么,一个小厮提着滚烫的鱼汤浇上去,霎时间萝卜片如蝉翼一般在汤里沉浮,漂亮地不得了。 小段没见过这样的菜,这也不像是能吃的菜,光看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 食盒一个接一个打开,小段看到了糖丝像头发丝一样细的拔丝地瓜,看到了用九只鸡做出来的晶莹剔透的黄金卷,看到了香气扑鼻,颜色像碧螺春茶一样的碧莹莹的米饭。 随着食盒一道过来的,还有几张纸,上面是这些菜的做法,有人专门念给小段听。 “怎么着,还怕我吃不明白?”小段嗤笑。 那个人念完就退下了,小段拿起筷子,又撂下筷子。 这满桌子的菜小段吃不下去,他离开饭桌,忽然有点想念柴火饭里的锅巴。 柴火饭不常做,干饭都不常做,越不常做越觉得香。如果是新打下来的稻米,做的柴火饭会更香。 换女做的柴火饭,总是会往里面放红薯干,晒干了又重新煮熟的红薯干吃起来有股味儿。小段以前很不喜欢的,但是现在,那股他不喜欢的味道竟然也让他咂摸了许久。 天气越发的冷,晨起下霜,草木已经枯黄殆尽。 亭子里,三面围上了屏风,十几个炭盆围在亭子四周,还没走近,就觉得暖烘烘的,热的人背心出汗。 小段穿着单衣,懒懒地躺在罗汉床上,一个下人给他捶腿,手边还放着一把扇子。 裴再走进来,慢悠悠地环视四周,道:“你倒是自在。” 小段听见他的话,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他半阖着眼,道:“怎么,又是哪里犯了您的忌讳了?” 裴再笑了,他在小段对面坐下,道:“既然觉得热,为什么不撤掉一些炭盆。” “我喜欢这种感觉,”小段摇了摇扇子,斜睨了裴再一眼,“你不是也穿的很单薄。” 裴再道:“大夫说我血热,不畏冷。” 小段看了他一眼,道:“我就很怕冷,每年冬天衣服都不好过,所以我喜欢夏天。能在冬天过夏天的日子就更好了。” “你倒是很有想法。”裴再从小段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做贵人的感觉怎么样?” 小段一骨碌坐起来,看着裴再,他的头发半散着,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 “我以前听书,说有个大奸臣,在冬天的时候,让很多美人围起来挡住他取暖,戏称肉屏风。”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费劲,点把火烧点碳不就很暖和?但现在我明白了。” 小段笑着说,“使唤一件东西,哪有使唤一个人来的痛快呢?” 裴再看了小段一会儿,忽然笑了,他伸手掐着小段的下巴,指甲在他下巴上留下一道印子。 “所以我说你聪明。” 小段被迫直视裴再的眼睛,裴再的眼睛很黑,让小段想起那煎熬的三天。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看来还是不够暖和。”裴再松开他,把一件斗篷扔给小段,“跟我来。” 小段犹豫了一下,将斗篷披在身上,跟在裴再身后。 裴再带他进了屋子,那张庄子像后面就是密道入口。 裴再率先走下去,小段犹豫了一下,从旁边端了盏灯跟在他后面。 走过甬道,到密室里,就亮堂起来了。 密室里点着灯,小段曾经在黑暗里靠脚步丈量过,他知道密室很宽阔,有石台和石床。 不咎站在石床边,穿着麻布衣裳,手上带着麻布手套。 小段好奇地看着不咎的装扮,忽然觉得脖颈一疼,他回头看,裴再站在他身后。 小段想叫他,但是骤然失了力气,手里的灯烛掉在地上。 裴再顺势捞住了向他倒来的小段。 他将小段放在石床上,解开他的衣服,露出甚少见到阳光的,白皙,柔韧的肩背。 小段还有意识,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叽里咕噜。 不咎站在旁边,在开始给小段刺青之前,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公子,麻沸散不够了。” 裴再拢了拢小段散乱的头发,无奈地叹口气,“你的运气真是不大好。” 小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再,那是一双被愤怒和惊惧点燃了地,过于明亮的眼睛。 裴再退开一步,不咎走过去,开始下针。 小段没有力气,可是疼痛却十分清晰。 他疼的脸都白了,手指头死死拽着裴再的衣服,几乎是从牙齿中磨出来的三个字,“为什么——” 裴再垂下眼睛,他将小段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轻声道:“贵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10章 小段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床帐,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一跃而起。 腰上的刺痛让他整张脸都有点狰狞,他保持着一种腰抽筋的状态,螃蟹一样僵硬地挪到镜子前。 左腰上的刺青巴掌大,深青色与金色相缠绕,形状似鸟非鸟,似鱼非鱼,其下浮着的不知道是波涛还是六月大风。 小段不认得这是什么,麻沸散的后遗症让他有点恶心。他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把衣服放下来,慢慢挪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醒了?”裴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放着纱布和药。 小段警惕地望着他,“干什么?” 裴再道:“该换药了。” “还劳烦您亲自给我换药。”小段响亮地嗤笑一声。 “不咎今日不在府里,至于其他人,这个刺青还不方便让其他人看见。”裴再拿起一个药瓶,叫小段躺下来。 “我自己来。”小段夺过裴再的瓶子,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他扭着腰,怎么都不方便,脸上也龇牙咧嘴的。 裴再看笑了,他走过去,把小段按在榻上,接过他手里的药瓶,掀起他的中衣,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刺青上。 小段抱着一个枕头趴着,一双手时不时在皮肤上拂过的感觉不好受,他不自在地勾了勾毯子。 裴再以为他冷,腾出一只手拽过毯子盖在他身上。 “刺青是为了遮盖什么?”小段忽然问道:“胎记吗?” 裴再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腰,叫他翻过来躺着,纱布从腹部缠绕过去。 “你知道我是假的。”小段仰躺在榻上,看着裴再,“但是你没有拆穿我,为什么?” 裴再一边绕着纱布一边道:“时间太久了,过去了十八年,中间多少天灾人祸,我要找的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所以你就找个冒牌的?”小段哼笑一声,“裴再,这可不地道。” 裴再给他包好纱布,走到水盆前洗手,“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是你自己撞到我面前的。” 小段拧了拧眉,有点不爽。 他爬起来,看着裴再的背影追问,“你让我假扮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裴再回过头,打量着小段,“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段总觉得他打量的目光透着挑剔,“不满意我呀,不满意我你换掉啊。” “你想走吗?”裴再反问。 小段的神情有些异样,“什么意思。” 裴再走到桌边,托盘里压着一张纸,是换女的卖身契。 “这个给你。”裴再把这张纸递给小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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