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回廊,他看见了裴再,裴再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转过来,他才看见裴再这边还有几个人,赵县令看见小段,神色近乎谄媚,“这位就是贵人啦,真是少年英才,卓尔不凡啊。” 小段挑眉,他见过赵县令,因为他揍过赵县令的儿子,还被赵县令抓进去过。 “小老儿年纪大了,治理县衙总觉力不从心,”赵县令道:“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贵人受了委屈,还请贵人多多包涵。” 听见贵人两个字,看见赵县令谦卑谄媚的态度,小段了然,他笑起来,一双眼睛缓缓上挑,如初春的桃花,渐次生动起来了。 “县太爷不认得我了,我是小段呐,承蒙县太爷照顾,尝过两天县衙大牢的牢饭,那可真是,耗子尝了都得被毒死的难吃啊。” 赵县令的神情凝固了,他看了看小段,又看向裴再,“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段掏了掏耳朵,“我反正没觉得有误会。” “我,我,”赵县令双手双腿都在抖,即便这样还能稳稳地站着,小段真是叹为观止。 在这个档口,裴再开口说话了,“小段身世可怜,无父母依靠,孤身一人长大,染上一些恶习也在所难免。县令身为父母官,下令申饬教导是应当的。” 赵县令的腿终于不抖了,他擦着满脑门的汗,“不敢,不敢。” “不过小段身份贵重,这些事情到底与名声有碍......” 裴再还没说完,赵县令就道:“我这就把贵人的户籍卷宗都送来,与贵人有关的事,一个字都不教人往外说!”
第8章 小段看着赵县令颤颤巍巍离开的背影,乐不可支。 他回头看了眼裴再,道:“县令是官,能被他称作贵人的,就是更大的官喽。” 裴再端起茶杯,点点头。 小段在裴再对面坐下,“跟你比呢,哪个更大?” 裴再抬眼,小段歪着头戏谑地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探究和好奇。 “你想问什么?”裴再说。 “我就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小段双手撑着头,笑着说,“也想猜猜,你到底是谁。” 裴再禁不住笑了,“你的好奇心也太旺盛了。” 小段把这句话当夸奖,“一向如此。” 裴再看着他,“我以为你更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确定的你的身份。” 小段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 裴再倒掉了快凉的茶水,重新烧水,烫杯,冲茶,他做这些事情,总是不慌不忙,每一步都停顿地恰到好处。 少顷,他把一杯澄亮的茶汤放在小段面前。 “关于你的身份,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裴再道:“但是如果你等不及,想试着猜一猜,我也不拦你。” 说罢,他站起身,和不鉴不咎一起离开。 小段看着裴再离开的背影,他的衣摆在走过转弯的时候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他总是这样从容,找不到一丝一刻不体面的时候。 院中的桂花树忽然晃了晃,纷纷桂花落在裴再身上,细碎的花朵从他头发上略过,又滚动着落到地上。 裴再回头,小段站在栏杆边,又踹了一脚桂花树。 他手里还拿着裴再给的那杯茶,喝茶跟喝酒一样,一口干了。 “真是不公平,你什么都知道,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小段似笑非笑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长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却一定要藏着这么多秘密,裴再,你比哑巴还可怜呢。” 裴再低下头,慢慢拂掉身上的桂花。 他回头看小段,“很多话不能说,偶尔我也觉得有些堵得慌,但是看到你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又觉得这感觉不赖。” 小段一张脸冷下来,裴再没再管他,径自离开了。 安顺是正院里伺候的小厮,外院的那些人总是羡慕他可以出入正院,但其实真到主子身边,他还很不够看。 不过安顺最近结交了好运,起因是因为他被哄走了一串铜钱。 哄他钱的人是小段,头天安顺在外院看见小段,小段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叫的安顺心气儿很舒坦,于是帮他进了正院。 隔没几天,小段住进了正院东厢房,穿上了耀眼的华贵的衣裳,一下子成了人上人。 安顺没有心生怨怼,他其实是个老实人,只害怕之前怠慢了小段,会被小段报复。 在小段提出借钱的时候,他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铜板,但是藏下了一小块碎银子。 安顺不知道小段看没看出来,小段总是笑嘻嘻的,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人看透。 小段用那一串铜钱赢了别的小厮一大堆铜钱,他把这些钱都还给了安顺,自己只留下了一个骰子。 从那天之后,正院里就开始赌钱了。 不鉴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就这么愿意陪小段玩,几个铜钱就把他们身上的赌瘾都勾起来了。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公子怎么就不管管。” 不咎站在他身边,“公子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一天到晚都在修道,房门也不出了。” “都怪小段,”不鉴道:“把院子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公子怎么会高兴。” 不咎看了不鉴一眼,“你对小段的成见太大了,莫要忘了,他可是皇子。” 不鉴摇头,“我不服他,他这样的品行,即便身份贵重,也难叫我心悦诚服。” 他看向不咎,“你觉得,这样一位皇子,能给朝臣信心吗?衡王一派的人,只怕都要乐疯了。” 不咎默了默,道:“我相信公子。” 屋内传来了些许动静,两个人暂且把话按下,一起走进去。 裴再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身上沾染了一些沉香的味道。 他站在窗边,从茶壶里倒了杯已经冷掉的茶。 从窗口望出去,正好看见东厢房屋檐下的小段。 小段坐在桌子上,外衫脱去赌掉了。他手里拎着个酒杯,不时有人献媚帮他倒酒,其他人玩的痴迷的时候,他就自己给自己倒。 骰子在他手里听话的不得了,有谁说了句话,小段笑起来,扯松的衣领里露出一截脖颈,像是白鹤扬首。 裴再喝着冷茶,身后不咎递来一份拜帖,是新平书院山长的拜帖。 “新平县地方不大,文风也不盛,只有一个书院。”不咎道:“书院山长仰慕公子才学,帖子下了好几次,请公子到书院指点文风。” 换做往常,这样的帖子裴再是不去的,但是不鉴有心让他出去走走,于是从旁劝道:“公子,咱们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既然不着急回去,不如就在新平走动走动,一来体察民生,二来指点学问,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裴再同意了,他转了转茶杯,笑着道:“正好也出去躲躲清净。” 夜深,赌钱吃酒的人都散去了,小段终于挤走了正院的主人。 偌大的院子在人走干净之后安静了下来,只有几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小段把灯台拿到门口,自己去打了盆水,也不兑热的,把布巾扔进去,沾了水草草擦了擦脸。 此时是秋天,鸟儿虫儿的声音已经不多了,月亮都显得凄清。 小段走到院中,看着正房禁闭的门。合欢树下,他的影子跟杂乱的树枝叠在一起。 小段走到门前,推开门,门发出吱呀一声。 房间里面陈设简单,同小段上次来的时候并无不同。 书房里,桌子上放着裴再常翻的书。他的书很多,桌上,柜子里,书架上,都满满当当。 他到新平也没多久,这些书,有他从京中带出来的,也有沿途一路上搜寻的。 这么多书,看得完吗。小段随便翻了翻,又扔下。 他坐在圈椅里,目光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在右手边的一摞书中,找到了换女的卖身契。 换女的卖身契是单独拿出来放的,尽管换女有听觉上的天赋,但是她目前最大的作用,还在于困住小段。 小段知道裴再的意思,不然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交出换女的卖身契。 小段轻嗤了一声,把换女的卖身契塞进怀里。 路过纱橱,小段看到了那幅庄子像。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小段后来找红红问过这两句的意思,红红给他背了后面几句。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小段站在庄子像前摸着下巴,有点想把这幅画打包带走。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裴再的声音从小段身后传来。 小段一惊,当啷一声碰掉了香炉的炉盖。 门开着,外间已经灯火通明。不鉴和不咎守着门口,裴再缓步走进来,走到小段面前。 他从小段身上搜出换女的卖身契,小段伸手去抓,被他躲了过去。 灯光下,小段沉着脸甩开裴再的手,一双眼里满是怒火。 “来这屋偷东西,算不上特别高明的手段,”裴再看着小段,“你知道偷盗罪在律法里怎么判吗?” “偷盗罪?”小段嗤笑一声,施施然负手站着,"好大的罪名啊,你要把我送进县衙?以我如今的身份,恐怕县太爷不敢关我。" 裴再一顿,望向小段。 小段毫不避让地看着裴再,眼中尽是挑衅。 半晌,裴再忽然笑了,“怪不得这般有恃无恐。” 他逼近小段,步步逼近,小段步步后退。 裴再看着小段,像是看到一种奇特的,无法理解的事情,“你觉得变成了贵人,就可以藐视律法了?” “你做了十八年的小混混,一朝变成了贵人,不懂得礼义廉耻,不懂得鲲鹏之志,倒是无师自通学会了藐视律法。” 裴再在笑,小段却感到一种久违的恐惧,他后退到贴近墙面,退无可退的境地。 这天晚上,小段被裴再带去了一间密室,密室由裴再的房间进,走过一段长长、幽冷的甬道。 那间密室很大,但是没有一丝光亮,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小段被人押进密室,一双胳膊,抻得生疼。 “裴再!”小段被迫跪在地上,可他不愿意低头,拧着脖子,目光一刻也不肯放过那个人。 裴再背着光,站在密室入口,小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说得对,县太爷不敢关你。”裴再道:“所以只能我来。” “我再教你一句,这句话你要听好、记住——” “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第9章 小段被关了三天,密室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小段蜷缩在角落,意识模糊。 有人用布蒙上了他的眼睛,避开对他来说或许强烈的光,将他抬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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