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岑云川只是看着自己。 他又道:“等所有蜡烛点燃之后,屋子里不但亮堂……还十分漂亮呢。” 岑云川扭过头去,看着那层层叠叠,怕是有上千根的蜡烛,问:“今天非年非节的……你若是全点着,不怕回头有人怪罪?” “奴婢不怕,反正待着也是待着。”他兴冲冲的道,“就让这些灯陪着殿下一起吧。” 说罢,跑过去,从最底下一排开始一盏盏点亮长灯。 岑云川看着他忙活,独自一人跪在地上,影子被拉的又长又萧瑟。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内侍的声音从高处远远传来。 他大声问,“殿下,好看吗?好看吗?吗?”回音一圈圈荡开。 岑云川仰起头。 看着上百盏灯火,摇摇晃晃地照亮整个大殿。 “好看。”岑云川道。
第十章 岑未济进来时,刚好看见这副光景,岑云川跪在地上,正面对着数以千计的火光烛天。 而那些灯的影子在他面前铺展开来,他却正低着头,闭着眼。 光影错错,静谧如尘。 一时,这场景竟透出几分佛性来。 岑未济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走进来。 小内侍刚点完灯,正出溜着爬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岑未济。 顿时吓得手里的火折子散了一地。 这次他趴跪在地上,是打心眼里害怕,“咣咣”几下,那头磕的真叫一个响亮。 “陛下。” 岑云川倏忽睁开眼,但没有回头。 岑未济没有理会那惊恐万分的小内侍,抬脚向背对着自己的岑云川走去。 小内侍脸紧紧挨着地面,心里那叫一个悔恨,今儿这是什么倒霉日子,自己又手贱个什么劲儿! 没成想,陛下只是轻飘飘地道:“下去吧。” 小内侍赶紧爬起来往出去跑,跑了几步想起自己丢在地上的火折子,在犹豫捡不捡之间,扒拉起来几个,这才又慌慌张张的跑了。 岑云川知道他走近了。 但依然不肯回头。 岑未济轻轻一笑,起了逗弄之心,故意绕到他的正面去。 谁曾想,岑云川跟只小狗似的,原地扭过身,拿耷拉着尾巴的屁股朝着岑未济。 “还在生气?”岑未济用掌心撑住岑云川的肩膀,不许他再转身。 岑云川被他按着,转不动,遂放弃,垂着脑袋不说话。 “好了。”岑未济伸手,拉他:“快起来,地上凉。” 岑云川却闷着嗓子道:“儿臣还在受罚。” “谁敢罚你?”岑未济反问。 见岑云川不理他。 岑未济继续道:“朕还没开口,太子殿下就自个处置了自个,撩下个脸子扭头就走,留下朕来收拾烂摊子……如此威风凛凛,谁敢罚你?” 岑云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是不满。 岑未济却直接伸手勾住岑云川的腰,将人拖拽起。 隔着衣服,都摸到了滚烫的热乎劲儿。 他立刻顺势摸了一把对方脖子,果然烫手的厉害,于是气急般,伸手狠狠朝着对方的屁股拍了一巴掌。 岑云川被他抱着腰,活动不便,又骤然挨了一巴掌,嘴里痛呼一声,连眼睛都不由自主瞪大了。 “父亲!”他急了。 羞恼间要从岑未济怀里钻出,却被人一掌牢牢挟制于自己怀里。 “朕说你不知轻重,你是真的一点都没听到心上去。”岑未济道,“自个的身体自个都一点不爱惜,还指望着谁来疼惜你。” “朕确实是该好好罚罚你。”说罢,又是狠狠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 岑云川跟鱼被刮了鳞上放上案板一般,垂死挣扎,但百无一用。 他瞬间就从耳朵尖麻到了脚心。 从岑未济怀里仓惶蹿出去时,连衣襟和发带都挤松散了。 人更是热腾腾的红了好几个度。 岑未济见他这副样子,蹲着身子,倒是笑了起来。 “怎么,不舍得走?” 岑云川拢好自己衣襟,又不吱声了。 “真要朕在此处陪你过夜?”岑未济挑眉。 岑云川这才磨磨蹭蹭的起身。 其实他刚刚不敢起来,就是怕岑未济又说他…… 今晚上折腾这一番,再加之白天入水救人,受了伤的腿其实早就开始隐隐疼了。 跪久了,更是钻心的痛,一阵一阵的,他只能闭眼忍耐。 岑未济目光一扫,大抵知道这孩子又是闹什么毛病了。 于是在岑云川身前,蹲下,道:“上来。” 见岑未济要背自己,岑云川震惊之余,连忙拒绝道:“不必,我,我能自己走。” 岑未济却扭过头,不容置疑的看向他。 “儿臣都十六了…”岑云川小声辩解道:“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不要总……” 话还没说完,就被岑未济一把抱住了膝盖。 他骤然被圈住腿脚,身体失去了重心,只能手忙脚乱地朝着对方的背脊扑去,岑未济顺势将人稳稳接住,往上拎了拎,将人背起。 岑未济一边背着人,还能一边从容弯腰从地上捞起灯递给身后。 岑云川接过,自觉的为岑未济照起路来。 看着外面空荡荡样子,岑云川纳闷道:“父亲一个人都没带吗?” 岑未济道:“怕你又哭鼻子。” 意思是怕他又像上次那样,把自己哭晕过去,所以这次特地为了照顾他的脸面,一个侍从都没带,甚至将沿路宫人都遣散了。 岑云川听了,脸也不知是羞红,还是因为发热烧红,他自己都能觉出一片滚烫来。 但脑袋此刻重的像是坠了千斤重一般,他索性将头埋在岑未济冰凉的衣领上。 “重不重?”岑未济忽然问。 “嗯?”岑云川闭着眼,下意识从嗓子里哼出一个音调来。 “灯。”岑未济道。 “不重。”岑云川翘起嘴角道。 “要是嫌不好拿,就丢了吧,看的清路。”岑未济不放心,还是道。 “能拿。”岑云川慢慢道。 来时的路那么长,去时却像是缩短了很多。 真奇怪啊。 明明是一样的距离呀。 岑云川趴在岑未济背上模模糊糊想着。 只过了片刻,他又疲惫的睁开眼,仿佛舍不得将眼前每分每刻错过般。 他看着月光漫开将楼台汀阁和珠梁碧瓦都笼上溶溶的光。 看着巷道上的砖镀上一层层银光碎波。 这一刻,他们像是走在澄明的水面上一般,万籁俱寂。 天地静的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般。 “好亮的月亮……” 月光照在身上是冷冰冰的,但落在心头却是明晃晃的。 这一切,都像极了十多年前,岑云川抱着他走在长安郊外的那一晚。 那时,他四五岁出头。 岑未济也才二十岁。 但对方却刚刚经历了人生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他所带的三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包括跟他一起长大,陪伴他多年的兖州十八骑也全部惨死。 岑未济甚至都来不及寻回他们的尸首,就被迫踏上了流亡之路。 为躲避追兵,他不得不带着伤,化作流民,逃入长安城周边。 那时,他们没有马,也没有钱,全靠岑未济一个人步行。 岑云川又小,走不了多远,只能赖在岑未济怀里。 岑未济鞋走烂了,只得在路边割了麻草,将就着现编了一双。 但麻草终究不耐磨,很快岑未济就走得血迹斑斑,一双脚磨着沙砾,脚底烂地稀碎。 但他依然咬着牙,坚持着一步一步往城边挪去。 他们这副衣衫褴褛的可怜模样,与流民倒也相像,侥幸躲过了几波查验。 但肚子很快就唱起了空城计,胃里开始饿得反酸水。 岑云川乖乖缩在他怀里,虽然不说话,但一双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岑未济无法,只得道:“等到了城里……就给你弄吃的。” “是长安城吗!”岑云川小声问。 岑未济摸摸他的小脑袋,惊奇道:“你竟还记得长安。” “爹爹说过,那是天下最富饶,最繁华,最漂亮的都城!”岑云川一路上都没什么精神,但一提到长安,终于有了点精神气,眼睛亮亮的,充满向往之情道。 “对,也是我岑氏人的故土。”岑未济遥遥看着西北方向,怅然道。 但他们终究还是没能进的了城,也无缘见上一面那座传说中举世繁华的都城。 岑云川饿得开始哇哇哭。 岑未济虽然也饿的抓心挠肝,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倒下只有一死,而且还是两条命。 他只能摸摸岑云川的小脑袋,将人藏在草堆里,嘱咐道:“爹爹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背着你走不动道,你且藏在此处,不可哭闹,听懂了吗?” 岑云川不知道真的懂了吗,小脑袋像是饿得受不住力一般,往下低了低。 等岑未济一无所获回来——周边的山早就被流民掏空了,甚至连野草都没放过,山上光秃秃的像是遭了蝗虫过境啃食一般。 但有个更坏的消息等着他,岑云川不见了。 岑未济顾不得脚底的肿疼,咬着牙,一个树林又一个树林的寻人。 一直寻到天黑,也不见踪影。 他心头渐渐沉了下来,一种恐怖的念头却慢慢地浮升。 等他找到一座荒庙时,隐约听见了小孩又惨又凄厉的哭嚎声。 只消一声,他就立马认出了那是岑云川的哭声。 他连忙连滚带爬的摸进去,透过烂糟糟的门洞向内看了一眼。 只见黑漆漆的破庙里,或蹲或站着几个裹着兽皮,腰间挎着刀斧的男人。 那些人正凑在屋子中唯一一个火堆前,合计着:“今儿这只还算有肉,等会儿我分个腿,你们其余几个人再分点什么肠肠肚肚的,剩下的腿和胳膊可要给大哥留着。” “二哥,他一直哭,听着真烦人。” “是啊,是啊,他再嚎几嗓子,把那些饿死鬼嚎了来,我们岂不是连肠肠肚肚都吃不上了。” “对啊,哥,要不先砍脑袋,这样他就没气吱声了。” 岑未济屏住呼吸,继续从破窗洞看进去,观察着里面的三人,其中一个高胖的正蹲在地上磨刀,而粗矮的在一旁殷勤往刀上浇水,另一个却是个只有孩子似个头,却有一副成年人粗哑嗓音的男人。 “好了吗?”那粗矮个子的哑着嗓子不耐烦催促道:“老子饿得都快出幻觉了。” 另一个人笑道:“我也好像闻到肉汤味了。” “老三,磨叽什么,快下刀吧。”那高胖的等不及道:“我们两个帮你把这小崽子按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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