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等着等着,终于等到了岑未济一统北虞那一日。 回过头来却发现,岑未济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岑未济了。 他有了更多子嗣。 有了更多的臣民。 他成为诸皇子的父亲,更成为了天下人的君父。 他再也不是自己可以抱着哭闹,扯着衣袖,自己乖乖等待,就可以等来怀抱和安慰的岑未济了。 他虽赐予了自己太子之位,却也加上君臣之分。 而自己只能隔着高堂,与众人一起高呼朝拜。 岑云川有时候想,下面站着那么多人,他会看到自己吗? 会吧。 毕竟只有自己与他穿着最相近的冠冕。 真的会吗? 是啊,真会的话,他怎么又会封二皇子岑顾为勉王,封三皇子岑勋为楚王,让他们获得了与自己站在一起的资格。 让自己的身边变得逐渐拥挤起来。 而且,他的目光开始在除了自己以外的孩子身上频频停留,会耐心聆听他们见解,甚至夸赞他们聪慧。 在他的眼里,自己算什么? 只是诸多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位吗? 岑云川每每想到这里,就会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一点点碾碎了又重新活生生拼凑起来一样。 疼得他彻夜难眠。 他像是疯了一样,会在每个夜晚,一遍遍想起朝堂上的场景。 想起岑未济对别人的怜爱与垂青。 想起在他与岑未济中间,不断掺进来的那些人。 而正是这些人,名正言顺的抢夺了岑未济对他的独钟与偏爱。 也正是这些人,让他与岑未济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让他们再也不复从前。 太子少傅苏见章不止一次劝谏他多与其他兄弟亲近,至少表面功夫得过得去。 可他实在做不到。 从他出生起,他就跟随岑未济一起南来北往,挨过饿,受过冻,逃过难,也落入过敌手,当过俘虏。 也是这十几年中,唯一一个跟在岑未济身边最久的孩子。 唯一一个在战场上将受了重伤的岑未济刨回来的孩子,唯一一个敢在战役中护在身前帮岑未济挡下流箭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撤退时敢带着仅十骑人马帮大部队断后最后险些丧命的孩子。 可如今,这个“唯一”变得那么自以为是的可笑。 真是可笑至极。 岑云川感觉自己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直起腰背,对岑未济恭敬行礼道:“多谢父亲记挂,儿臣已经大好了。 岑未济点点头。 两人都静默了一瞬,过了片刻,岑未济忽然道:“如今朕既荡平西岭之地,归顺之事,你有何见解。” 岑云川没有想到岑未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起意考校起他来,烧了好几天的脑子懵了片刻后,他用指尖偷偷拧了一下胳膊,使得脑子因为痛楚强行清醒过来后,这才开始缓慢的加速思考起来。 他迅速收拾起其余心思,想了想,这才道:“从前张骞忠仗着西岭有天堑相护,守着关口,偏居一隅多年,后自称为王,占着西岭良田土地作恶,如今父亲既带兵破了西岭之地,可曾派人入城中察看民风民情?” 岑未济道:“我派张将军入城中探查,他回报说城中西岭人并无动荡,且对我北虞并无抵触抗拒之心。” “西岭虽良田万顷,但人口众多,若留大部队在此地看守,军队后勤补给是大问题,本地粮食尚不足百姓糊口,若从京城运去,又有天堑相隔,难以用车马相送,故大批人马不易在此久留……若想守住此地,避免日后再起战乱,儿臣有一解。” 岑未济挑眉道:“说来听听。” 岑云川偷偷深呼一口气后才道:“张将军所报应无差池,儿臣也曾派人入西岭腹地偷偷探查过,西岭境内无强宗大族之组织,地方反抗力薄弱,父亲可将西岭王室迁于京内安置,张家在西岭盘踞时间并不长,宗室北迁后,附庸者所剩无几,自然民心归顺。” 说完,他见岑未济一副正看着自己,像是在思考自己所说建议的认真模样,受到鼓舞般,继续道:“父亲可留王景和白又卿看守此地,他二人,一个在户部任过职,对增设府县,编户齐民有经验,一个在兵部任过职,对整军练兵,归顺军队有经验,可留千人在此地由他二人调遣。” 听他说完。 岑未济未立马开口,反倒是用指尖轻轻一下下叩着椅背。 岑云川低下头,感觉那一下一下都像是敲在自己心口上一样。 “白又卿…”岑未济皱眉,像是努力在想这是哪个人。 “是白尚礼的长子。”岑云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推举白又卿他确又私心。 白家与他亲近,举朝皆知,如今西岭之地归顺,代表着这片区域经过清洗后尚人马进入,派谁去镇守,就代表着谁的势力入驻。 西岭多良田人丁,数年来又无兵马祸乱,着实是一片好地方。 岑云川断然不能拱手相让。 岑未济却收起指尖,支着下巴,一手撩起卷帘看了一眼后,道:“马上末时了。” 岑云川见岑未济岔开话题,心里一紧,立马抬起头看向对方。 岑未济还是那副笑模样,脸上未见分毫异色,继续道:“太子殿下若还不肯启程,怕是有人等会儿捎信来又要告上一状了。” 岑云川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外面果然日头开始斜下了。 于是他伏身赶紧道:“儿臣这就走。” 岑未济却道:“等一下董知安。” 岑云川刚要好奇为什么要等一下董知安,下一刻,董知安捧着东西进来,解答了他的疑问。 岑云川看着董知安手中捧着的时下最时兴的女子样式斗笠。 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岑未济。 岑未济果然道:“别看了,快穿吧,就是给你准备的。” 岑云川马上不干了,拖长音调抗议道:“可这是女子穿的……” 董知安一边憋着笑,一边噗呲噗呲解释道:“殿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昨儿个您是深夜来的,并无几人知晓,这消息还好压下,可如今这大白天的,又是旷野,上千双眼睛盯着,您若是穿着这副样子,又骑着邬津,怕是那消息立马跟长了翅膀一样转眼就会飞了出去。” 见岑云川还是不肯。 岑未济在一旁凉凉补刀道:“昨夜你倒是两眼一闭倒头就睡,朕又是叫水,又是传医,如今军中都传,说朕此次出征,军中未有一名女子,如今既然大捷,自然把持不住,昨夜特遣人送来一位娇艳少女宠幸。” “如今此等流言既已传出,朕不背这个锅怕是不行啊。” “父亲!”岑云川的脸都快要红透了。 “乖。”岑未济顺势摸摸他的头笑道:“你若是就想这么回去,朕倒是也行,只是我们太子殿下特地偷偷跑来的颜面何顾呢?” 岑云川知道岑未济向来摸他的心思是一模一个准。 明白他特地选深夜,又是孤身一人来,就是拉不下脸皮,又不想让人知道。 所以才会这般准备。 岑云川不情不愿的在岑未济的注视下罩上斗笠,然后又扣上毛绒绒的帽子,将脸严严实实遮了起来。 他捂着嘴一边咳嗽一边在董知安搀扶下下了御撵。 不用抬头也知道此刻正被上百道视线齐刷刷打量着。 这里面不乏有各方的探子。 故而他伸出手,两指纤长的指尖搭在披风外,紧了紧衣襟,小心拉住衣服,将自己浑身上下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落在别人眼里,自是娇羞不胜力的模样。 骑在马上的左野将军啧啧几声道:“瞧这小手,瞧这身段,果然是我北地女子,比那吴地娘们强多了……” 却被身旁的田堪一马鞭劈头盖脸砸下,呵道:“收收你的狗眼。” 而这边,岑云川一下马,就看见外面停着一辆娇小的马车。 果然,董知安紧接着就解释道:“陛下不让您骑马回去,所以特地着人调来一辆小车,几匹马拉着,既轻便,速度又快,不日就能归京,不会耽搁您的时辰。” 岑云川刚要发飙。 董知安赶紧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连忙领着人往马车上走去,一脸赔笑道:“贵人仔细点脚下。”几名北衙禁军的统领立马紧紧护在左右。 岑云川刚在马车中坐定。 就听见岑未济气定神闲地吩咐道:“把人送回朕的万崇殿看好,让黄兼把人治好了才准放出来。” “是。”十余名北衙禁军齐刷刷高呼一声,气势十足。 岑云川却被气得要死。 而外面那些竖起来的耳朵,自然也听见了这动静。 军中立马传出了更离谱的流言来。 说陛下不但宠幸了那女子,还立马封了妃,怕随军辛苦,特地派遣了亲信将人提前送回宫中金屋藏娇起来。 岑云川:“……”
第六章 三天后,岑未济率部到达京郊,上千骑兵,卷起滚滚烟尘,旗帜招展,气势如虹。 田地里忙碌的百姓纷纷跑上驰道两侧驻步围观。 就连京城的孩童相互奔走传唱起歌谣来庆祝大军得胜归来。 按惯例,应由岑云川亲领百官到京郊金翎台恭迎圣驾。 可岑云川却迟迟没有露面,只派右侯宋兼带着诸皇子、宗室和百官前去早早等候。 众人都在猜测,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岑勋派去探查的人,也偷偷挤进人群,找到站得笔直而恭敬的岑勋,附在他身后小声报道:“从早上到现在,北辰宫一直大门紧闭,未曾有过任何人出入。” “后门呢?”岑勋也觉得事出反常,皱眉问。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就连只苍蝇都未见得。”那人道。 “这又是唱的哪门子经。”岑勋垂下眼,暗自嘀咕道。 北辰宫外的眼睛可不止一两双。 各家显然都得到了线报。 不出片刻,迎驾的队伍中已经传出,太子与陛下因一些不为外人所道的事情起了龌龊,太子已经失幸于陛下,故不敢前来迎驾的传言。 而北辰宫上下也远没有外界探闻的那样镇静。 北辰宫太子舍人韩上恩急得快要跳脚,他在廊下来回奔走,看见宫里传来的信鸽,赶紧上前,未等鸽子落定,就急急去解脚上的环扣。 他从纸筒中拆出密信,长宁等人也连忙凑上来。 “怎么说?”长宁问。 韩上恩道:“说是——殿下还在宫中,四周皆有北衙禁军的人把守,我们的人近不了前。” “这可怎么好。”长宁愁道,“不如我亲自去宫里走一趟探探风声。” 韩上恩却摇头道:“我们如今不知道内情,也不好擅自行动,免得在这关头生了是非,反倒为殿下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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