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看着那滴泪,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掉下来的。 他只盯了一瞬,眼睛立马又花了,因为那里面马上蓄满了第二滴、第三滴甚至更多的眼泪。 岑云川不得不努力地睁大双眼,死死绷住,再也不敢抬起头。 就连牙尖也不自觉的咬紧下唇,一种类似于疼痛的感觉从心口一路烧到了脸颊上。 呼吸里仿佛都带了灼热的痛觉。
第四章 岑未济拿着书,用指尖夹着书页,轻飘飘的翻过。 半天不见对方的声响。 将书页稍微挪开些,就看见岑云川一双手撑在车厢的木板上,另一只手却捂着脖颈,背脊已经塌下大半,整个人微微抖动着,眉头也紧紧簇在一起,一双眼痛苦地闭着。 岑未济立马丢下书,翻身起来,一把将人揽住,拧眉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用手摸摸对方脸颊,果然滚烫的吓人,呼吸声也格外的急促,于是高呼一声,“董知安。” 董知安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有急事,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提溜起竹帘,只看了一眼,立马吓得捂住心口道:“这……这,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岑未济横眉,抬头冷冰冰瞥他一眼道:“谁跟太子一起来的。” 董知安磕磕巴巴的回道:“殿下……殿下一个人骑马来的。” 说完就小心的瞅了一眼岑未济。 岑未济果然气道:“真是能耐了,生着病,一个人都不带,大晚上还敢骑马奔行百里。” 他低头,看了一眼正白着脸,下意识咬住嘴唇,呼吸又热又乱的人,恨不得狠狠在对方脑袋上拍上一巴掌。 但嘴上却温软许多,道:“请军医来。” “是。”董知安立马答道。 他刚一转身。 岑未济再后面又补了一句,“太子来的消息,压着点,不许让旁人知晓。” “是。”董知安连忙应道。 董知安出去后,车厢中就剩下两人。岑未济伸手将摇晃的烛台搬远一些,然后将人拦腰抱起,轻轻放在软榻上。 岑云川躺在塌上,反倒不安分起来,嘴里胡乱呓语着,身子也不断翻滚。 眼瞅着要掉下去,岑未济勾起脚,将人接住,然后脚背一用力,将人又翻回床塌上。 他刚要转身去取茶水。 却被岑云川一把拉住衣袖。 岑云川迷迷糊糊睁开眼,胸腔因为刚刚闭气,现下终于恢复呼吸而剧烈起伏着。 新鲜空气涌入,呛得他有些岔气。 等到意识稍微回笼了些,他一边咳,一边立刻用手肘支起身体,爬起来晕晕乎乎地道:“前些天儿臣去京郊勘察水患……那,那赵氏向宫外放信,与赵家合谋意图在胥水边截杀儿臣,幸得我右率卫勇猛,这,这才,逃过一劫……那赵氏素日里就不够安分,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动辄虐杀宫女太监,被她砍断臂膀者就有百人,逼得宫人不得不为她所遣,儿臣早就,就……容她不得。” 岑未济静静听他说完,这才叹了口气,道:“刚刚让你说,你支支吾吾,扭捏不肯……这会儿反倒是闷葫芦锯了嘴。” 他将人按住,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躺下,不许说话。” 岑云川一双眼水沁沁的看着他,脸因为用力咳嗽而憋的通红。 连耳尖都红的发狠。 岑未济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带着一丝凉意的手心贴上岑云川的额头,另一手扯住袖子,防止宽袖落下盖住对方的口鼻,用柔和轻缓地语气哄道:“无论什么要紧事,都明日再说。” 军医匆匆赶来,察看一番道:“殿下这是疲劳过度,再加上连日高热不退,这才伤了玉体,我等会儿开些退热安神的药,让殿下服下,休息一宿,即可安好。” 董知安一边竖起耳朵记药名,一边连连点头。 岑云川服了药睡下,岑未济坐在一旁端详着他的睡颜。 片刻后,道:“去端盆热水来,给他擦擦汗。” 董知安应了一声,出去便喊来田堪道:“快叫人起来烧热水。” 田堪不明所以,挠挠头道:“怎么这个时候叫水?陛下怎么了?” 董知安瞥他一眼,掐着嗓子道:“将军快去吧,莫要让陛下等急了。” 田堪也知道分寸,于是不再多问,回去使唤人拾柴架锅烧水去。 深夜的营地里渐渐有了响动,慢慢热闹起来。 岑云川这一觉睡得格外长。 直到外面升温,御撵中也逐渐有了一丝丝闷热,他在梦中躁动的蹬开被衾,但一脚却蹬到了木板上。 硬生生地疼醒来。 他先是皱眉哎呦一声,这才缓缓睁开眼,先看到了被风吹起的竹帘,在灿烂的阳光下被风吹得一下又一下地轻轻磕在窗扇上。 这样的感觉实着让人舒心。 但下一秒,他就恍然意识到了不对,立马翻身起来,果然看见了正端坐一旁,拿着茶杯看着自己的岑未济。 他嚅嗫半天,才吐出跟蚊子哼似的一声“父亲”。 然后耷拉着脑袋乖乖原地跪坐好。 说起来,他们这一家子也是怪。 除了岑云川称呼一声父亲外,其余诸皇子都跟着大臣百姓一样,都规规矩矩喊岑未济为陛下。 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就像是岑云川的名字一样,其余皇子都是二字,独他一个占三字,处处都透出与众不同来。 这很难说是岑未济的有意为之还是怎么,他虽未明说过什么,但对岑云川确实比起其他孩子,更上心许多。 岑未济慢条斯理的喝完一口茶,抬眼看了过来。 “还烧吗?”他问。 “嗯?岑云川有些懵,半天后才抬起手摸了摸脖子,道:“不烧了,儿臣觉得现下舒服多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底下的车厢开始摇晃起来,幅度虽不大,但确实是在行进中的样子。 “董内侍,什么时辰了?”岑云川掀起一角帘子,急道,“这是走哪了?” 董知安的声音在外沉稳响起,像是贴着车壁,声音并不算大,但清晰可闻:“殿下,刚过午时,大家眼下吃过午饭休整完准备继续出发,如今刚过柳家镇,再有十几里地就是淳熙县城了。” 岑云川熟背舆图,知道沿着这条道走,过了淳熙县城再过一条江,就是京郊地界了。 于是他立马朝岑未济道:“父亲,儿臣出门未向左右告知……如今已过午时,怕要是再寻不到儿臣,北辰宫上下怕是要乱成一锅粥,请父亲准许儿臣先行回宫。” 岑未济支着下巴道:“偷跑的时候不急,这会儿倒是怕了。” 岑云川偷偷咽了口唾沫,不敢吱声。 岑未济道:“也不急这一时,饭吃了再走。” 说完,董知安已经端着饭菜,使唤人进来布餐。 岑云川虽急却也只能作罢。 他刚喝了一口汤,就听见岑未济道:“下次再让朕知道,右率卫敢一个都不跟的放你孤身一人出来,朕就送他们全部放牧去。” 岑云川呛了一下,连忙掩起袖子遮挡。 见他又咳起来,岑未济缓了缓,才继续道:“朕已经派人去给奉郡赵氏传旨,嫔妃赵氏因病暴毙身故,皇子岑喻感念母恩,孝心难遣,自请去陵地守墓还恩。” 岑云川吃惊的抬起头,赵氏也就罢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岑未济会对岑喻也会降下处置。 “怎么,很惊讶吗?”岑未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的神色。 “没有。”岑云川摇了摇头。 “狸奴。”岑未济忽然叫了他的小名。 岑云川闻言看向他。 这个名字还是岑云川刚出生时,他一连害了好几次病,险些挺不过去,他母亲特地去庙里求平安符,当时的主持看见他的生辰八字说道:“这个孩子很有佛缘,若想要平平安安长大……最好得常常供奉青灯左右。” 并给他取了个好养活的小名。 母亲不在了之后,如今就只有岑未济会这样叫他了。 “过来。”岑未济向他招了招手。 岑云川往前膝行几步,离得更近了些,仰头看向岑未济。 窗边的竹帘被风吹得飞起,光线被切割更细条从缝隙中钻入。 阳光下照在岑未济身上,笼出一片白光,那光像是从肌肤里透出来的一样,莹莹如玉。 岑未济的俊美风雅是与世公认的。 况且他如今才三十三岁,正是人一生中最春秋鼎盛的年华。 但也是这么一个人。 既背负着先皇一族上百条人命血债,却也担下开疆归故土的岑氏百年使命。 世人说他,出身微末,却瑰姿俊雅,也说他心有善念,却残杀恩人,更说他治下温和,但百官皆惧。 复杂与矛盾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岑云川知道。 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认为,面前这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 他们血脉相连,他们相依为命。
第五章 岑云川正胡思乱想间,岑未济捻起两指,用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即放下手,终于放心道:“是退烧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岑云川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他蜷缩在衣摆间的手也下意识地攥起,捏紧了上面的绣面。 这一刻,岑云川多么想像小时候一样,扑过去靠在岑未济的膝头,用两手圈住对方的腰背,亲昵的将脸埋在对方怀里。 可他不能。 他已经十六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没有任何顾忌的去依赖和亲近岑未济了。 从前… 唉,从前。 这也让岑云川不禁怀念起自己大概五六岁时的光景,那时他常常被在外行军的岑未济揣在马上,日行百里,累的时候,他就迷迷瞪瞪的抱着对方,枕着对方硬邦邦的盔甲,睡得昏天黑地。 那时候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赶紧长大,能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骏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肆意策马驱行,也可以和父亲一起比肩同行战斗。 可他终于长到了小时候所盼望的年纪时,却明白了,可以独自一人驱马奔行所付出的代价是要和岑未济渐渐分开。 随着他慢慢长大,他和岑未济之间总是不断分别,又短暂相聚。 他们总是天各一方,遥遥相及。 岑云川也逐渐学会独自照顾和安慰自己,总想着,没事的,等到父亲称帝后,日子就会好起来,那时候他们再也不用被猜忌追杀,再也不用颠沛流离,再也不会散落两地。 后来,岑未济终于登上了皇位,两人却也鲜少聚在京中,岑云川不是被派出去巡视各地,就是岑未济自己外出带兵打仗。 岑云川在不断等待中,又开始告诫自己,如今天下战乱,北边临海有涑人,占据北方林地草原,善骑射,常常南下骚扰边民,南方有吴人,盘踞在菩提海四周,以岛为寇,借着善水善造船,年年借着河道而上,抢掠土地……这些都是羁绊岑未济精力之所在,自己能帮忙分担一点是一点,又怎么能因为一点个人的牵挂与不舍而拖了岑未济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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