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韬住嘴,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对方,露出惶惶神色。 “我们……确实不能坐以待毙。”思略许久,岑勋还是垂下脑袋道。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北辰宫,此刻却大门紧闭,院落清净。 只有几个小丫鬟坐于廊下打扇闲聊。 时节已到五月,早蝉的叫声从浓绿的树冠里传来,后院的水车发出吱呀的声响,清泠泠的水声一路从花园里叮咚至窗几外的绿璧下。 两个小太监在后院里浇着满园牡丹花,浇着浇着就互相拿起水桶和木勺互相打闹起来,淋得石板上一地水痕。 追逐笑闹着奔过长廊。 而后殿。 却与外面灿阳春景,截然不同。 层层叠叠的帷幕将光线严密的遮住,浓重的药味散不出去只能淤积于殿内。 几个亲近的侍从守在塌前,两个右卫率抱着剑守在门口,时不时紧张兮兮的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躺在塌上的人眉目紧闭,衣摆垂下,用手遮着额头,隐隐露出半张苍白的面孔。 “怎么样?”长宁姑姑凑近看了一眼问。 坐在最里的小太监闻言挑起帘角看了一眼内里,摇摇头。 长宁招了招手。 那小太监起身走了出来,两人一直走到门边,这才小声交谈起来。 长宁本是宫中女官,因得用,后被派遣来北辰宫掌事,如今除了岑云川身边近侍和掌管内坊局的宦官外,就数她最大。 她来问话。 岑云川身边人也不敢隐瞒。 “昨夜发了高热,恐怕旧伤牵着又发作了,一宿没睡。”小内侍不安道:“姑姑您是知道的,殿下犯了旧疾从不愿惊动外面,都是我们偷偷买药来煎服,但我们几个……医术终究有限,殿下身份贵重,我们也十分惶恐。” 长宁皱眉看了一眼内里,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 “我去请医官来。”她定定道。 她刚抬脚。 背后就传来一声“长宁姑姑”来,她连忙回头,看见岑云川已经从塌上坐起,未束冠的发柔顺的从肩头滑下,独属于少年人瘦削却不失力量感的背脊微微松弛着,他一只手臂撑着床沿,一双眼扫视而来,威严而沉静。 “殿下若不放心他人,怕走漏风声……我去请黄兼来,他年岁大,人也本分,医术了得。”长宁咬牙道。 岑云川却摇摇头坚持道:“他是陛下的人。” 长宁见他否决,急道:“陛下本就知道殿下旧伤未愈,召黄兼来又怕什么……而且陛下向来爱重殿下,若是知道殿下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回头知道了,又得发一通脾气了。” 岑云川听见她说到爱重,不由勾起嘴角,像是讽刺一笑。 小太监连忙拼命给长宁递眼色。 长宁一瞅,就知道自己恐怕是犯了什么禁忌,于是敛了声,沉默退下。 她一出门,小太监连忙跟上来,附耳小声道:“昨夜姑姑不在,所以不知道……陛下派人来信了,恐怕已经知道京中的事情了。” “陛下大概是在信中狠狠斥责了殿下,殿下看信的时候脸色就不对……本就身体不适,又独自一人枯坐了许久,怕是着了凉,这才引来旧疾。” 小太监说得含蓄,其实陛下派人来,本身就有敲打警告之意,信里更是毫不留情面,一通责问。 岑云川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完还是怄的不轻。 大喊着让人端烛台来要烧信。 可等到人把烛台递来,却又犹豫了,独自一人坐在灯下,一封信看了又看。 一直到天亮。
第二章 五月底,前线传来大捷讯报。 同时也传来陛下打算暂缓攻打西魏准备班师回朝的消息。 自从宫里出了那事后,岑云川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在万崇殿露面了。 宫里内外的大臣、皇子、宗室众人听见风声,明里暗里也都在打听着陛下回京的日子。 各家都有自己的盘算和筹略。 京中一时人心惶惶起来。 只有北辰宫上下依然宛如一滩静水。 岑云川已经病了小半个月了,一直严令身边人捂着消息。 但每日依然着人来北辰宫奏报朝中大小事务,一日都不曾倦怠。 他虽本人不怎么露面,但依然会让从僚们筛捡些要紧的折子来批阅。 军队在外,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粮草银两,除了京中和朝野的事务,调粮遣兵,准备辎重这些后勤的活也都是他的工作。 民间都说,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真真是这么个理。 如今天下未定,四处不是闹灾荒,就是在兵乱,家家净也,想要凑齐对外征战的银两粮食,又不加重赋税徭役,实在是要费上好大的功夫和精力来筹谋。 北辰宫日日都是人来人往,通宵达旦。 岑云川眼瞅着都累的消瘦了许多,可把跟前伺候的孙内侍等人心疼坏了。 偏殿都几乎成了药房,时时刻刻都有人守着煮药炖汤。 除了吃食,汤水和药更是日日不断。 听到前线捷报,岑云川连日绷着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些,可算有功夫趁着午后时分歇歇眼睛。 这日他正靠着椅子背闭目养神。 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脆生生带笑的嗓音,“枢密院同签书副使白榆求见皇太子殿下。” 岑云川没有睁眼,嘴角却勾出一个笑弧度来,笑骂道:”装腔作势什么,还不滚进来。” 那人双手作揖,动作却松松散散,并不十分恭敬,大摇大摆走进来,“还得多谢殿下替我讨了个闲差,倒也免得我在家中日日挨我老子的骂。” 白榆先趴在门边,歪头向里张望了一眼。 岑云川刚好张开眼,朝他望去,与他鬼鬼祟祟的视线接了个正着。 只见他身着一身湖蓝色锦袍,光线一照,衣袍尽是波光粼粼,他又束着最时兴的银色高冠,一双眼眉又深又有神,头发像胡人似翘起微卷,亦是十五六上下的年纪,英气十足的身段中又透着几分爽朗俏皮。 “又犯什么事了?”岑云川看他这副模样,头疼地问。 他眼珠子一转,滴溜溜的道:“不过是前几日和几个宗室子弟打马球,按理说在球场上磕碰一二是常事,谁知竟有人回家告了状,害的我回家挨了好一顿打。” “打了哪个?” “晏随安。” 岑云川掀起眼皮凉飕飕道:“我看你父亲还是揍轻了,那晏国公家就那一个宝贝孙子,你也敢去招惹,不怕晏国公夫妇拄着拐杖上门敲你脑门?” “谁能想到,那小子嘴臭人还菜,我不过稍稍伸展筋骨,他已经满地打滚求饶了。”白榆道,他话头一转,道:“不过我今日上门……倒是真有正事。” 岑云川却没搭理他,而是继续闭上了眼。 “昨儿我进宫见我姑母,听说月底陛下就要回来了,宫里好几个皇子早早赶去固城迎驾。”白榆也不管他,继续自顾自道:“这如今个个都蹿的比猴子都快,生怕慢半步,少显了几分忠心和孝心,而你这身为长兄太子的,倒是坐的稳,就不怕那二皇子抢了早,添油加醋的先去告你一黑状吗。” 岑云川闻言只是冷冷一哼。 “你何必这个时候闹脾气,陛下面前,该服软还是得服软,就像我,平日里被我爹吊起来打的嗷嗷叫,事后该觍着脸去还得去问候……” “说完了?”岑云川睁开眼,问。 “……”白榆瞅着他。 “赵二,送客。”岑云川高声道。 “唉!”门外的两外右卫率得令,上前一前一后架着人往外拖去。 白榆素来与右率卫打成一片,自然知道对方德行。 “小公子,陪我们出去玩玩。”赵二露出一脸奸笑,示意旁边的柳五一眼,两人冲着白榆胳肢窝袭去。 三人连打带闹的团成一团滚了出去。 白榆依然不忘“劝谏”,一边被挠的哈哈大笑一边挣扎道:“殿下啊,我们白家举族押宝压在你一人身上,我老子更是在你身上下了血本的,你行事可得三思啊,不能让我们跟着族破人亡啊啊啊……” 岑云川无语的喊道:“闭嘴。” 也不知道白礼尚那样一位庄重人物,怎得就教出这么一个幺儿来。 白榆前脚走,岑云川后脚还是召来了内侍监问,“宫里……都谁去迎驾了。” 内侍监回道:“二皇子前天夜里就悄悄走了,只带了三五人同行,这会儿怕是已经近了邻水,不出三五日都能碰上陛下车撵,那四皇子和七皇子一路,是昨儿走的,走得慢,如今尚滞留在固城。奴瞧着其他几位皇子,怕是要留在京中与百官一起迎驾了。” 岑云川低头,神色不辨,但指间却不由捏紧了茶杯,天青釉色的杯盏几乎要被捏碎一般。 内侍监瞅着岑云川面色,小心翼翼劝道:“陛下离京小半年,怕也是十分挂念殿下……而且如今大军大胜归来,陛下自是意气风发,殿下何不去亲迎圣驾,以固圣眷。” “孤不去。”半晌后,岑云川才冷冷憋出这三个字来。 但听着,怎么着都有点赌气的情绪在里面。 许是凯旋,士气正盛,军队开拔速度加快,不出五日已提前到达邻水。 皇帝更是亲率一支千人的精锐,快马加鞭往回赶,甚至没有在原定的邻水停留,而是绕开城池,走了山路抄近道。 二皇子扑了个空。 眼瞅着皇帝归来的日子越来越近,朝野上下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岑云川并不是感觉不到,只是随着时间逼近,心头油然而生出一种冰凉而颓败的感觉,让他无论看什么,还是干什么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昨日批阅奏折,他提笔半晌,却久久未落一字,一旁内侍将他写好的那挪都誊抄完了,见他还在发呆,不得不出声道:“殿下近日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啊,自己这是怎么了。 岑云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的一旁的内侍都困得打哈欠了,他忽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您做什么去?” 离京都五百里地的山谷间,一支挂着南梁王旗的军队正停下来扎营休整。 这批人马扎营起灶的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在岸边高地处有序的扎好毡皮帐篷和架起柴火,虽有千人之多,但除了巡逻而过的马蹄声,并不太有其他嘈杂声。 已经是暮春时节,到了夜里并不算冷,河谷间凉飕飕的风带着一股草籽的清香味儿,吹得人十分惬意。 越骑校尉石广挎着刀,从营地里走出,顺手从烧完粥的篝火边拿起一壶酒,仰头猛地灌了一口后,挨个踹了一脚横七竖八躺在火堆旁的几个老兵。 “起来。”他粗这嗓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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