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落在古槐上,双眼燃着莹莹绿光。它猛地从树上俯冲下来,从枯草间用利爪勾住灰鼠,带回树上撕扯着啄食干净。 破旧的府门吱呀一声呻吟,夜枭的脑袋猛地转向门口,瞳孔中倒映出一个摇摇晃晃的黑色影子。 这是一座破旧的家祠,供奉的桌案上落满了蛛网,本应停放在殿阁中的牌位凄惶地歪在地上,木牌被虫蚁蛀得腐朽,露出衰败之气,最后,它被一只沾了血的手捡起。 “贺氏历代祖先之灵位。” 黑衣人低喃,指尖颤抖着拂去主牌上的灰尘。鲜血填平了刻字的沟壑,将字镀成了赤红,他将灵牌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轻笑一声。 贺?京城贺家,早就无人了。 他茕茕孑立,瞧着这空荡荡的祠堂更觉毫无意义。 肩头与腰间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他解开了身上的衣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而后精疲力竭地栽倒在墙角。 他眯着眼睛回忆着方才惊险,遗憾着未能将晏西楼杀掉,脑海中同时闪过那个持剑的红衣身形,唇角微微上翘。 原来那就是永宁王傅良夜,竟是那般俊俏人物,让他颇感兴趣。 说来奇怪, 从见到那人第一面起,他就萌生一种冲动。 想要用污泥狠狠把人弄脏,浸染成暗夜的黑色的冲动。 那是一种,弑神般的快感。 黑衣人抚摸着腰间被傅良夜刺下的伤口,喘息声也愈发地急促。 * 陆漾川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醒的。 他猛地从水泊里直起身。方才这下让人呛了一鼻子的水,脑袋疼得厉害,眼前也只是一片模糊。 等到瞳孔渐渐聚焦,眼神慢慢清明,首先看见的便是一位腰间带了短刃的长发郎君。 这郎君看着年纪未及弱冠,可浑身上下的阴鸷气息几乎能化作实质,此时正用一双漆黑如墨鸦的眸子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自己。 这种狠厉和邪气,是陆漾川从未见过的。仿佛在这人眼中,这楼内任何一个人,都是他能一脚碾死的蚂蚁,都是待宰的羔羊。 “凤阕检御史,盛怀瑜。” 盛怀瑜并没有再看陆漾川,而是背过身去,眼神落在那死去的姑娘身上。 陆漾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刚才那句是眼前人的自我介绍。 他闻言将人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早就听晏西楼说过,圣上身边有位极得信任的暗卫,正是当今的凤阕检御史,名为盛怀瑜。 原来竟这般年少! “陆漾川,北漠军副将,陛下同我讲过你,在庆功宴上,我看过你一眼。”盛怀瑜见陆漾川没了声,便直接省了他自报家门的麻烦,转过身来客气了一句,“方才多有冒犯,只是陆将军一直未醒,这才出此下策。” “无妨,盛检御史客气了。” 陆漾川讪讪一笑,揉揉后脑勺,这才从水泊中站起身,脚尖儿却先踢到了旁侧翻倒的桌案。 看来他晕倒后这挽月楼中发生了不少事儿,注意到这满地的凌乱,陆漾川暗自思忖。 盛怀瑜此刻正屈膝蹲下身子,望着角落中死去的姑娘。他从怀里掏了帕子捏着,将姑娘额头上的弩箭缓缓取出,冲着烛光细细端详。 “这弩箭上,像是涂了毒。”盛怀瑜瞧着箭头上已经干涸的黑色血液,缓缓道。 陆漾川走近那具尸体,蹲下身子捏着脸细细地看了舌头,又翻了翻眼皮,神色凝重了几分。 指尖触碰到的刺骨的凉意和尸体表面的僵硬皮肤都勾起了他不太美好的回忆,他眉头紧蹙,脱口而出: “方才发生了何事?怎么这人也中了……” 陆漾川猛地意识到说漏了嘴,忙把“寒毒”两字咽了回去。 “中了什么?陆将军知道这是何毒?”盛怀瑜目光冷了冷,敏锐地察觉陆漾川话里的隐瞒。 “陆将军为何来这挽月楼,难不成真是来寻花问柳的?” “这……” 陆漾川转着眼珠,琢磨着怎样把这话题跳过去。归京途中遇袭的前因后果,还是晏西楼亲自上禀陛下为好,此时同盛怀瑜讲并不妥当。 同永宁王之间的一场闹剧,此刻更是没脸张嘴。 “我不巧厥了过去,这倒是真不知道。” 盛怀瑜眯了眯眼睛。 其实他进了挽月楼便摸清了楼内骚乱的起因。方才那场闹剧,主角有几个人、都有谁,此刻他早就已经心知肚明。 可现在陆漾川的表现,明显还知道些别的。 陆漾川支支吾吾了一阵儿,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惊讶地喊了声: “握瑾?哎呦,快快快!搭把手!” 盛怀瑜被这一声“握瑾”叫得分了神,忙着向门口看去,不由得大惊失色: “何方妖孽?” 陆漾川闻言只是朝门口瞥了一眼,便僵在了原地。 片刻后,他像疯狗一般冲向门口,早就忘了眼前站着的“妖孽”是大名鼎鼎的永宁王,张嘴就是以下犯上,猛地嚎了一嗓子: “这这这,恶毒小人!你把我家将军怎样了?将军啊,清鹤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我可怎么跟兄弟们交代啊!你可别死啊呜呜呜!” “还不放开我家将军的贵腿!” 经此一遭,盛怀瑜这才发现,这“妖孽”身后还拖着个人形的不明物件儿。 可怜见儿的晏将军,此时一条腿被高高地扯起来,后背紧贴着大地,被身下的沙石磨得衣衫褴褛…… “妖孽”听了陆漾川的哭嚎,还故意挑衅般晃了晃手里的腿: “不放开,又怎样?” 来人把晏将军的“贵腿”往地上一丢,嫌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忘阴阳怪气: “你家将军还没死透呢,号什么丧!盛握瑾,连本王你都认不出来了?” 盛怀瑜一脸不可思议: “你是……王爷?!” “怎么,握瑾,我不好看么?” 说着,傅良夜勾唇一笑,指尖轻抚上自己的侧脸,朝盛怀瑜连着抛了好几个媚眼。 “可真是,真是好看极了。”盛怀瑜抬手捂脸,唇角抽搐,无奈道。 傅良夜终于满意地颔首,忽然眼珠子一转,连忙换了个脸色,讨好地凑到了盛怀瑜身边小声恳求着: “握瑾,打个商量?今夜之事,就别告诉皇兄了罢。” 盛怀瑜拍拍傅良夜的肩膀,以一笑回之: “王爷应该知晓,臣对陛下,知无不言。” 作者有话说: 晏将军: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永宁王:客气! 晏将军:......
第6章 月坠花折 盛怀瑜弯腰将备受蹂躏的晏西楼从地上扶起,触到了人毫无温度的皮肤,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连忙吩咐手下将晏将军扶到楼上。 陆漾川胆儿肥得剜了傅良夜一眼,而后追在自家将军后面也上了楼。 傅良夜的目光落在陆漾川头上,瞧见了被自己一脚踹出的红印,忍不住在心底偷笑。 “给晏将军搬个暖炉出来暖着,他身上冷得厉害,说不定是肾虚呢~” 陆漾川“嘭”的一声合上了门。 傅良夜拖着人走了许久夜路,连带着自己身上也沾了些寒意,斟了热茶抬盏抿了一口,思忖着凤阕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看盛怀瑜的样子,估计直接问他,也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盛怀瑜倒是也不问傅良夜怎会来挽月楼,许是懒得问,毕竟盛怀瑜从来不是一个多事的人。 当然,也是因为盛怀瑜对傅良夜平素的荒唐行径熟视无睹了。 “对了,沿小路向西南行进,有几具尸体,握瑾,你去弄回来罢。” 傅良夜说着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闭着眼睛摆出一副不想动的架势: “嗯。”盛怀瑜抱剑颔首。等到傅良夜再睁眼,眼前人突然就凭空消失了! “嚯~还是这般性急!让他去收尸,又不是教他去索命…” 傅良夜揉了揉眼睛,随手拈来一块糕点嚼呀嚼。 谢阿蛮准是听到了傅良夜的动静,才胆子大了些,缓缓踩着踏跺从二楼下来。 方才的骚乱与那群冲进房内的禁卫军将她吓得不轻。等人走后,她趴在窗前向外观望,直到看见傅良夜完完整整地竖着回来了,才舒了口气。 此时她来到那死去的姑娘身侧,揭开上方的白布,敛袖抬手,温柔地帮人合上双眼,忍不住落了泪: “老天不长眼啊,梅香姐姐极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这些生活在青楼里的红颜,无人记挂着她们的喜怒哀乐、祸福生死。她们活着时献出鲜活生动肉体,死时腐烂成一把枯骨。 来人世走一遭,看透了世人皆喜新厌旧,看遍了这红尘薄情。 傅良夜闻声侧首,此时才注意到那死去的女子。 那尸身被安置在一处角落,用白布盖着。 方才情势紧急,他未曾注意刺客是否伤人。可就算是死了人,任别人来看,一个小小的风尘女子,也并不值得永宁王挂怀。 可此刻,傅良夜却走到梅娘尸体旁侧,恭恭敬敬地拜上了一拜。 手中的茶盏微斜,茶水从杯沿洒下,在地面上聚成一小股水流,如同女子脸上的泪痕。 “梅姐姐,就这样死了么?”傅良夜失魂落魄,喃喃道。 * 梅香啊,是一个整日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姑娘。 虽然她的生活不尽如人意,但她卧房的窗台,无论春夏秋冬,都会摆上一瓶花儿。 春有梨花灿白,夏有桃花灼灼,秋有黄花曳曳,冬有梅花零零。 四季盛开在她卧房的窗子里。 从小就被卖给青楼的小姑娘没有姓名,她尤爱梅花,于是她给自己起名——叫做“梅香”。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可未等到京城的冬季来临,梅树就枯了。 傅良夜指尖一松,伴随着一声脆响,杯盏于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谢阿蛮被声音惊得打了个冷颤,慌乱抬眸,吃惊地瞧见了傅良夜僵直的背脊,隐隐察觉傅良夜的情绪似乎有些反常。 “梅娘也是自己命薄,也怪不了谁的。小月牙儿,你也不必……” 谢阿蛮揣摩着傅良夜的心绪,虽不知傅良夜此举因何,可也只能是习惯性地顺着人的意安慰几句。 傅良夜再没说一句话,只是独自踱到门前,靠在柱子前望天。 烛影摇摇,寒风过堂。 谢阿蛮褪了身上的披风,罩上了傅良夜的肩膀: “跟个呆头鹅似的,大半夜的偏要站风口这儿,明日该头疼了!” “真是……命该如此?”傅良夜瞳眸微颤,抬眼看着身侧的阿蛮。 他生在皇家,而她们被卖到青楼;他锦衣玉食,而她们终日惶惶,受人轻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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