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梦毫无表情地开了口,“有一些事情总是必须要去做的,就好像当年我在多摩川救了你,因为明白如果不这么做我会后悔,而这次也是一样,如果不杀了那个人,我会后悔一辈子。” 留衣瞪大了漆黑的眼睛,然后慢慢低垂下来,已经无法再回应什么了。 “六年前我最想杀掉的人就是你的哥哥朝苍征人,不仅仅是因为义父,还有我自己个人的关系,可为了不破坏义父的计划,而耽搁了。” “……” “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你也应该知道,父亲被你哥哥砍下了首级,母亲活活饿死在那个山洞里,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地狱,而六年前的事情……”有点苦涩地笑开来,“让我明白,朝苍家带给我的地狱,可能更深更深,如果我没有办法变得很强,亲手杀了那个人,就永远没有办法从这个地狱里爬出来。” “……” “这次和你见面,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来阻碍我……”来梦侧过头,定定看着留衣,眼睛里有温柔,有沉痛,有忧郁,还有更多更多无法形容的情感,把人的灵魂深处一览无余。“留衣,我喜欢你,这一点我不想隐瞒,所以不要再逼我。” 优美而悲切的声线一直念着自己的名字,留衣觉得自己的胸口一下一下被冲击着,好像完全被惆怅的情感包裹住。 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为什么不就干脆放弃这样无谓的情感? 握在手心中的茶逐渐失去了烫热的温度,平静的水面上倒影出来梦经过琢磨而变得成熟的肢体,蹙起眉头,一种隐忍的苦闷,这是留衣不熟悉的表情,六年的时光,总有一些不得不改变,只有不断地,不断地逼迫着自己,才可以继续生存下来。 “义父的死是因为我造成的,六年来,我不断地苛责自己,逼迫自己,只有这样让自己更加痛苦一点,更加难受一点,才能变得足够的强,变得比那个人更强。” 冰冷的锐利的毫无温度的眼睛一直燃烧着。 留衣的身体猛地一僵,一瞬间贯穿胸口的疼痛,狠狠压迫着呼吸。喉咙深处变得无比灼热,那是连说也说不出来的情感。 从案几前走到来梦的身边,弯下腰慢慢坐下。 “六年前,我们有意忽视潜伏的敌对局面,一味地接近,我是有目的的,而你呢……“ 没有侧过头看来梦的神情,是淡然,抑或是没有勇气,交叠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定定看着白皙的指尖,无牵无挂的声音滴在青石头上,深深浅浅。 “因为我在你的面前展现了一个祥和温柔的世界,可以让任何人都觉得舒服,都觉得安心,尤其是对伤痕累累的你……可这是不对的,那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海市蜃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会一下子崩溃,这样不稳定的我又怎么可能有能力负担另外一个人的心情。” 指尖一次次把垂下来的漆黑长发往上拢,有点苦涩地喃喃自语。 “无法挣脱命运的操纵,单方面被牵扯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是真的过去了,已经不再是六年前的春日,四季随风而逝,就算又是春天,也不是之前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日子了。 “要看我跳舞吗?”突然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眼睛弯成天上的弓月。 “……” “很久很久没有跳过了,就跳我们第二次见面时,那只千龄鹤。” 不等来梦回答,留衣就拿起小几上樱枝,一把扯下天青色的发带,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脱去青色的外衣,毫不犹豫地走进雨中。 飞散的白色水沫折射出彩虹一样的光,留衣自然而然地置身在这样一个美丽的世界。 透明的,温柔的,遭受了伤害的舞蹈,毫无真实感。不能碰触,好像指尖一点,就会像水泡一样消失。 在雨中淋得湿漉漉的,勾勒出单薄的肩背,明明是如此优雅和缓的动作,却又无意识地透露出将要一瞬间狂乱地燃烧殆尽的艳丽。 啪——樱枝一不小心从手指间跌落在地上。 两个人定定地凝视着彼此,雨很大,很大,一层又一层的水雾,视线一片模糊。 “来梦,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答应我,好吗?”一颗颗水珠自洁白的额头,脸颊流淌下来。 沉默了很久很久,一个轻微的声音从雨的那头传了过来,“嗯。” 一阵风吹来,猝不及防的,漫天的水气朝他们扑面而来,一时间烟斜雾横,唯一的看得清只有那枝半凋零的樱花。 鲜明的色彩,一片片心脏的形状,在雨水的滋润下,弥漫出一种病态的红艳,悲哀得,悲哀得无法忍受。 第十章 幕十 春之月,像是他的背影 留衣庭院前的白山樱开了,竭尽所能地绽放,白得如此可怕刺眼,花瓣末部带着梨花般似有若无的薄绿,风吹来时,一天一地都笼罩着一层凄艳的雪光,因为极端的痛苦而美到不可思议。 自为太子挑选老师这件事情成为交恶的导火线后,亲王和皇后间的倾轧越来越激烈,要代替天皇号令天下,要成为幕后的“天下人”,在同样强烈的野心面前,亲情本身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的牵绊。当然也免不了有一些人躲在角落里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这一切,早就瞧不惯朝苍家的气焰,如今无论是倒了哪一个,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鸟羽皇后多次派遣小童来请留衣去宫里说说话,倒也并不掩饰拉拢这个弟弟的目的,可都被留衣技巧性地拒绝了。朝苍家内部的斗争,他一点都不想沾染。 朝苍征人难得向留衣询问真鹤功课情况的时候,中村外记前来拜访。 身着嫩绿织物的中年男人献上了一把直刀,漆黑得毫不起眼的刀身,却是一百年前和葵纹御前齐名的村正康继。若不是这样一把饮血如麻的刀,已经六年没有拔刀的朝苍征人是万万不会正眼瞧一下的。 咔——骨节明显的手指一把抽出了刀,几乎可以用眼睛看见的亮白刀气,一波一波向外扩散,被团团包裹住的冰冷杀意,令人不由自主地从身体内部感到颤栗。 依旧是盘膝的姿态,挥了挥手臂,一闪而逝的白光,快得连影子都捉不住,卷起的风笔直扑到脸上,有点疼痛。利落的一下声响,屋内的木架子犹如折断的稻草,猛地向后坍塌,一刀两断。 侍女们吓得瘫软在木地板上,牙齿不住地咯吱咯吱打颤。 “好强啊。” 用稚嫩的声音赞叹着,真鹤紧张地拉住留衣的袖子,仰起小小的面孔,“我将来会和父亲一样强吗?” “会的,一定会的。“拍拍孩子的头,留衣眨了眨漆黑眼睛,好沉静的笑意。 可爱的孩子,你已经拥有了比我健康的身躯,可以做很多我想都不能想的事情。往后我会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交托给你,计谋,权术,甚至还有长久以来亲手在王朝中建立起的影响。 无法明了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可只要我们心中还存在着对那个人的憧憬和思慕,那你走上同我一样的未来就是无法避免的事。 “可是……”真鹤异常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瞥一眼跪在父亲面前堆起一脸献媚笑容的中村,“我讨厌那个人。” 男子微秃的脑门向这里伸过来,讨好地向留衣笑了一笑,犹如爬虫一样黏腻的眼光。 “我也是。” 支起身,向朝苍征人行礼后,就拉着真鹤告退了。 杀死自己的妻儿来换取地位的男人,卑贱得令人作呕,可在自己依靠的权贵面前却比任何人都要忠心, 朝苍留衣明白过这一点,朝苍征人自然也同样不会忽视。 牵着真鹤的小手经过樱花林走向里屋,却撞上小督正让侍女们从屋子里搬出一个个沉香木箱子,一抬眼看见他们,小碎步迎了上来,“突然想起来朝颜夫人的衣物很久没有整理过了,现在正好可以拿出来晒一晒。” 侍女们拉起一根根用白娟擦干净的木杆,把箱子里的衣裳一件件挂上。唐土舶来的雪白的绸缎,鲜红的绮罗,那衣料上花一样的纹路,一旦顺着风飘起来,就会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比天空中的云霞还要美丽。春日的樱唐衣,夏天的紫藤衣,秋时的枫袭衣,冬季的红梅衣,似乎可以想象得出拥有这些衣物的会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 “真漂亮。”真鹤的大眼睛好像被感动了似的不停眨着,连留衣都情不自禁地用脸颊贴近了这些衣服,冰凉润滑的触感,一时间,好像回到了童年的光阴,母亲传递过来的暖暖体温,总是伴随着肌肤上一阵又一阵的甜香。 “很像呢。”着深红色夹衫,上罩红面蓝里汗衣的小督立在廊下,一向端庄的五官露出做梦一样的神情。 “咦?” “你和朝颜夫人啊。这些衣服加上你,简直就像她复生了一样。”突然用袖子掩住嘴吃吃笑起来,“对了,留衣你要不要穿穿看你母亲的衣服?” 无言瞪大了眼睛,开……开……玩笑吧。突然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低下头,迎上真鹤异常认真的神情,“真鹤也很想看呢。” 张了一下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小督和真鹤的无限期盼的眼神下,沮丧地点了点头。 虽然和母亲长得很像,可青年的身架也不适合穿太过鲜艳的衣裳,选了一件水青色的常礼服,披在了外面,松松软软地系上了带子,有些陈旧的熏衣香的味道在鼻尖微微漂浮着。 漆黑的长发,漆黑的眼睛,犹如樱花一样散发着虚幻气息的白晰五官…… 小督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气,说不上话来。 “小督,怎么了……?” 还来不及提出自己的疑问,就被过长的衣裾绊了一下,不由得往后踉跄,狠狠撞在一个人身上。眼角很快瞥到一抹黛黑色,攸地一惊。 “大人!“ “父亲……” 小督,真鹤,侍女们都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留衣回过头,真的是朝苍征人。那双狭长而冰冷的眼睛在看见留衣的打扮后,无法抑制地紧缩了一下。 “……朝颜……” 朝苍征人面部的肌肉绷紧了,根本掩饰不住此时内心的动摇,虽然没有声音,留衣却依旧读出了自己的母亲的名字。修长的手指牢牢抓住留衣的双肩,朝苍征人用想要杀死人的眼神紧盯住近在咫尺的留衣,很久很久以后,摇了摇头,渐渐低垂下眼睛。 这是留衣第一次看见这样失态的朝苍征人,从那面具的裂缝中迸出令人窒息一样的情感。 一点点白色的樱花飘下来,疏疏朗朗,笼罩在淡蓝光线中闪着微芒。风大了,有些透明的漩涡里形成纷纷扬扬的雪白,脆弱的躯体却有着花一样温柔的香味,是樱花雪啊,只属于这个季节的美丽。 在这样的春雪中,朝苍征人的声音也好像被深深感染了,变得很温柔,不可思议的,伸出指尖把留衣脸颊上的黑发拨到耳后,“你和朝颜真的很像。” 是在微笑,真真实实的,因为年少轻狂时的爱恋而怀念的笑意。 就像母亲第一次和自己亲昵时的失措心情,不知如何是好的视线笨拙地摇晃着,完全没有察觉在小督的示意下,所有的人都悄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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