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清听着听着就有些乏了,昨夜没休息好,他左手撑着头半眯着眼睛,菩提串儿也因此滑到肘间。 颜平余光捕捉到这一幕,清了清嗓子,着人宣布退朝。 众人往宫外退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长清才慢慢起身,一抬眸正好与颜平对视。 颜平微笑道,“我派人送您。” 这微笑里似乎淬了寒毒,映在沈长清眸子里就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好。” 又是一阵繁琐的折腾过后,临近午时沈长清才回到府里。 小厮上前替他解了披风,他一边往内院走,一边询问管家,“东厢房那边可有动静?” “回老爷,没有。” “一点动静都没有?”沈长清想起出宫前颜平眼中的笑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叫人进去看过吗?他睡到现在还没起?” “这……”老管家也意识到不对,连忙道,“小人这就派人去看……” “行了,我亲自过去一趟,你立刻多带几个家丁分别去茶楼酒肆这类地方打听一下今日可有什么特别之事发生。” 管家知道事不宜迟,很快退下去安排了。 沈长清快步穿过几条小路,走到东厢房那边,推门而入。 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整洁异常,南边的窗户敞开着,不见人影。 颜华池跑了! 沈长清走到窗边,窗棂上没有灰尘,这小子踩着窗户溜出门,还不忘回头把它擦干净。 当真是有闲情逸致! 沈长清气笑了,手指用力捏着菩提珠儿,直到骨节泛青,他才轻嗤一声。 “好,胆子很大,既然敢跑就别等为师抓到你。” 沈长清的瞳孔慢慢转为浅白,仿佛失明的人一般。 传闻长清君有一绝技,阖阳眼,睁天目,上可号令阴神,下驱百鬼夜行! 国师府中顿时阴气森森,看不见的地方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沈长清的声音好似冰镇过一般,幽冷中透着无边的压迫,仿佛是那主宰暗夜的君王,踏着阴阳的边界率领部下出征。 “去,把人抓回来。” 满院花草无风自动,阴兵成群列队出行,路过的小厮缩了缩脖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当是刮了阵凉风。 远远地,老管家小跑过来,他面色凝重,爬满皱纹的脸上尽是担忧。 “少爷……在房里吗?” “不在。”沈长清深吸一口气,问,“打探到什么了?” “出事了!如今大理寺正在申一桩杀人案,死的是御史大夫的孙女,尸体是在护城河边发现的,昨夜御史大夫和其他大人们都在皇宫议事,中午回府才发现长孙女不见踪影,他急忙派人去寻,等找到那的时候,凶手竟然还没走! “小人回来路上刚好撞见大理寺抓人,就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那凶手的体貌特征,衣着打扮与华池少爷一般无二,恐怕是他无疑了!” “备两匹快马,你跟我走一趟”,沈长清强压下心底的烦躁,朝门外大步走去。 马匹很快备好,老管家在前边带路,沈长清紧随其后,二人快马加鞭赶到大理寺。 老管家麻利下马,与官兵解释身份及来历,官兵了解后很快便放行。 沈长清进入大堂的时候,大理寺卿正在安慰御史大夫长孙璞瑜。 长孙璞瑜情绪激动,指着颜华池破口大骂,若不是被人拦着,就差没直接打人了。 几个衙役正要上前将颜华池按跪在地,便有人大声通报,“国师到——” 众人顾不得其他,纷纷跪拜,唯那少年依旧站得笔挺。 “倒是一身傲骨”,沈长清面色有些沉,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慢慢走到颜华池面前,“素秋,你真是叫为师好找。” 在场诸位已经无暇顾及所谓“素秋”是何方人士了,他们耳朵里只有两个字,是沈长清的自称,“为师”! “这……”大理寺少卿许光韵本就头疼不堪,一个长孙璞瑜就够难应付的了,又来了个国师亲徒惹得神仙下凡,他小小的大理寺一天之内来了两尊大佛,一会还不得闹翻了天去?! “不必介怀,正常办案即可”,沈长清深深看了颜华池一眼,转头道,“让人去搬把椅子来,我就在这看着你们办。” 许光韵背后渗了一层冷汗,迅速命人看座,又叫人来给沈长清奉茶。 许光韵硬着头皮道,“永安十三年三月初七,御史大夫之孙女长孙雅云死于护城河边,身旁只有素……素秋公子一人,仵作正在勘验死因,就现场迹象来看,凶器疑似是素公子手中的……的……糖葫芦……” “你有什么话要说?”沈长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颜华池两手一摊,无所谓道,“这不明摆着吗?我心血来潮,拿个糖葫芦杀个姑娘玩玩,杀完了还意犹未尽,于是站在边上欣赏姑娘的死状,谁知太入迷了,一个不慎忘了时辰,就被带到这来咯。” “你!”长孙璞瑜恨恨瞪着颜华池,后者一脸无谓地耸了耸肩,于是他转头用悲愤的语气对着沈长清道,“我的嫡孙女儿死在您徒弟手里,您是国师是仙是人人景仰的长清君,您若不能主持公道给老臣一个说法,老臣只好撞死在这大殿上,随我那命苦的孙女儿去了!” “说法”,沈长清把茶杯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说法?杀人偿命?” 沈长清站起身,抽出旁边官兵的官刀,向着颜华池的脖颈斩去。 颜华池笑眯眯地看着沈长清,轻轻道,“师尊。” 那刀就停在他颈上皮肤不足一公分的距离那,沈长清往后一甩手腕,那刀跟长了眼睛似的插回官兵的刀鞘之中。 “给你一刻钟,解释清楚来龙去脉,然后回家吃饭。”沈长清似是觉得无趣,坐回太师椅上,靠着靠背闭目养神。
第7章 我四岁上山——才怪 沈长清大抵是累了,闭了眼就没再动过,颜华池把目光从沈长清衣领处移开,视线慢慢往下,在那戴着菩提的左手手骨停留片刻。 “怎么说呢……让我捋一捋……这个事吧,还挺…突然。” 许光韵打起精神,注意力集中在颜华池身上,这仔细一打量才发现长清君这个徒弟是真的一身矜贵气,不是指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裳,是指气质。 天潢贵胄的感觉。这感觉中又不同于寻常公子的娇贵,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说是贵气其实更接近文人身上的清气。 但他一开口,这清气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 这个人的眼里,好像没有生死概念。 他说,“那天夜里——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辰,我从府里溜出来,漫无目的地转悠。” “皇城宵禁,街上也不见个人影,我走着走着,迎面撞见一小孩儿,小孩举着串糖葫芦,硬要送给我吃。 “我一看那孩子没有影子,我就寻思,这果然是个死人,于是我就叼着糖葫芦——我第一次吃这种东西,你也知道我师尊他不下山,连带着我也与世隔绝——这个叫糖葫芦的东西怎么跟蜡烛一个口感?” “你……你说你知道那东西不是人,你还吃了那东西给的糖葫芦?”许光韵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人要么是个奇葩变态,要么就是个害了失心疯的,他讪讪道,“那个……本官觉得,那大概就是蜡做的。” 沈长清睫毛微颤,好半天才从那满身倦怠里掀开眼皮,望着自家徒弟的眼睛,“没吃过?” “也是,你自五岁上山,便是吃了多半也不记得……” “四岁”,颜华池补充道。 “嗯,你接着讲”,沈长清又合上眼,“等会碰见了买一串……两串吧。” 他这样说着,闭着眼睛,没人看见他眼中一瞬间的迷茫,“三千年了……如今我亦不知其味。” 许光韵忽然对这个从来只活在神话里传说中的仙人起了恻隐之心。 沈长清不像传说里无所不能的神,他更像一个淋了太多雨,所以湿透了也无所谓,在雨幕中慢慢与世间和解的普通人。 他衣衫滴水,却打着一把伞,这伞向世人倾斜。 就像他从无边怨憎里走过,眼底一半倒映着尸山血海,一半期许着普罗众生。 万事看淡,却不妨碍他爱着凡间一草一木,尽可能关照每一个他所遇之人。 但好像,没有听说过有谁关照过这位心软的神。 “我收了那小鬼的礼物,就想着好人做到底,于是我决定送那小鬼回家,我——” “你跟着那小鬼来到护城河边,那鬼说他住在河里,然后鬼还拿了另一串糖葫芦,杀了我孙女儿?”长孙璞瑜气得胡须乱颤,直接抢过话头,“你这故事编得也太离谱了吧?!” “鬼知道,你去问问鬼啊”,颜华池嘴唇一抿,眼尾下垂,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又不能主动见鬼,没法把那使坏的小东西拎过来。” 颜华池这么一提,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沈长清。 这场上还真有个能主动见鬼的主儿! “这个…”许光韵脊背一松,不自觉摸了摸鼻子,犹豫道,“要不让国师先歇会?我们等等…” “不行!”长孙璞瑜或许是做惯了御史,习惯性反驳了一句,反应过来后额上登时冒了点油光,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老夫……是气急了,谁家孙女出了那样的事,都……” “无碍”,沈长清已经站起身,走到长孙璞瑜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权作安抚,“算着时间,它们该到了。” 来不及回应什么,堂中门窗紧闭,却无端刮起阴风。 有东西在缓缓靠近,擦着衙役的头皮飘过。 更有甚者居然在许光韵身边停留下来,趴在他肩上,贪婪地流着口水。 沈长清目色骤冷,那东西才依依不舍地顺着许光韵的袍子,倒立着爬下来。 许光韵看不见它们,但能感受到那种极致的惊悚。 他颤颤巍巍后退两步,抬起右手慢慢掐上自己的人中。 虚渺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飘下来的,又仿佛就在众人脑海中响起。 “沈长清,百年之期已到!这是老子最后一次替你做事!你要信守诺言,放老子自由!” “我要的人呢?”沈长清的声音明明不大,很平和,却比那虚张声势的【不祥】更有震慑力。 那不祥一声冷哼,身形渐渐实化,从虚空中走出。 这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肥腻的白肉堆积在肚皮上,几乎耷拉到脚底,它嘴里嚼着一小节手指骨,周围的小鬼纷纷爬到它身边,滑稽地挂在它身上。 “让老子给吃了!咋滴?!” 那不祥说着,抓起肚皮上的一个小鬼,塞到嘴里大口咀嚼。 那被咬掉了半边身子的小鬼,脸上竟反而露出愉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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