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祠堂怎么会起火?!”顾云篱拧眉,一把抓住一个跑动的小厮问。 那小厮扭头,认出是林慕禾,脸上更是惊惶:“二、二娘子?!是……是郎君!半刻钟前,郎君不知为何急匆匆进了祠堂!当时就闻到一股怪味,像是……像是火油!还没来得及细查,里面‘轰’地一下就烧起来了!火势太猛了,根本拦不住啊!郎君……郎君他还在里面没出来!” 林慕禾如遭重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这不是为她准备的陷阱吗?那个以母亲牌位为诱饵、布满了火油的陷阱! 有人故意引林宣礼进去了!有人想借这个陷阱……烧死林宣礼!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她一时失语。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混乱的人群,目光如同探针般扫过一张张被火光映照得或焦急、或恐惧、或麻木的脸。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稍远处、祠堂侧面一处相对僻静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与周围救火的喧嚣格格不入。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外面罩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兜帽已经放下。跳跃的火光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却无法照亮她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淡漠。 是沈□□。 她似乎对这场吞噬了林宣礼的大火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冷冷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码。 火势汹涌,尽管数十人提着水桶浇水,也无济于事,不多时,便引来的官府前来扑灭大火。 心口咚咚作响,顾云篱不难猜出这其中的关联——沈□□约林宣礼到祠堂叙话,而身为林胥最忠心的仆从蔡旋,为了给林胥复仇,策划这么一场大火,阴差阳错之间,却让林宣礼葬身于他精心策划的火海之中。 “轰隆”一声,主祠之上,撑了数十年的林家祠堂的房梁轰然断裂,砸向地面。 火星四溅,围观的人群骇然四散,顾云篱拉着林慕禾,赶忙向后退去:“这样的火势……他未必能活了。” 心情微妙复杂,林慕禾来不及思索此时的情感,便猛然想到,邱以微的牌位还在里面。 “蔡旋引火,不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恐怕他还活着,阿禾,我们小心些。” 未几,巡街的金吾卫匆匆赶到,林慕禾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攥住其中一人的袖子:“我知道纵火之人在哪!” 经过这几日,这些金吾卫也都认识了这两人,态度也平和了许多:“小娘子请说。” “汴水东岸的清明桥下!桥拱处有一道暗门……” 这人还想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却被身后知晓林慕禾身份的人一拍:“随我去!” 顾云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林慕禾便已顺着人流朝马车处走去,大火熊熊,马匹也有些焦躁,车夫一惊,就听林慕禾开口:“随金吾卫去!” 在人流拥挤之中,马车还有些难行,林慕禾也解释道:“多日前,宋氏欲与林胥和离,来过一趟我的铺子。” 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想为皈依佛门的女儿积攒些功德,她将存放邱以微牌位的位置告知给了林慕禾——她并未受香火,而是被林胥藏于祠堂地下暗室之内的暗格之中。 领头的金吾卫经验老道,待她与顾云篱赶到时,只听见了几声金器碰撞声,未几,蔡旋便被押着走了出来。 他形容狼狈,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看到桥头站立的林慕禾时,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一丝……计划得逞般的扭曲快意。 “林慕禾!你这不孝女!林家孽障!”蔡旋不顾金吾卫的钳制,嘶声力竭地朝她咆哮,唾沫横飞,“看到祠堂的大火了吗?哈哈!那滋味如何?你母亲的牌位都跟着一起化成灰了吧?!这就是你害主君、害林家的报应!” 他的狂笑和诅咒戛然而止。 因为林慕禾开口了,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冰冷,像淬了冰的刀锋,直接刺穿了蔡旋疯狂的宣泄:“蔡管事,我没有去祠堂,替我葬身火场的,是长兄。” 蔡旋脸上的怨毒和狂笑瞬间凝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瞪大双眼,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家覆灭,与我何干?倒行逆施者,必受天谴,恶人自有天收,你的话,太可笑了。” 蔡旋被这诛心之言彻底击垮,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喃喃自语,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见此,她收回目光,不再说话,却猛地发现,顾云篱不知何时不见了。 “云篱?!” 那金吾卫正欲说些什么,自暗道中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云篱安然无恙地出来,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木匣,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亦是不言而喻。 鼻尖发酸,她抿唇,指尖颤抖着摩挲过那有些旧的木盒子,轻轻阖眼。 结束了。 * 自大理寺出来时,天色不错,虽有积云,天光却也明媚。 短短两日,参林胥的折子便快要将案头堆满,所谓墙倒众人推怕便是如此,见两个皇子对林胥的态度近乎绝情,这群大臣自然也明白过来两人这举动之下的深意——朝堂换血,必定要培植新的势力,此为东风,借势而上,才是正道。 树倒猢狲散,为右相喊冤的声音只挣扎着显现了片刻,便彻底湮灭。 顾云篱轻轻吐息,肩头松弛下来。 “刑部定罪,午后,长公主殿下便会下诏,流放朔州三千里,在朔州赐死。”杜含说着,语气也有些说不出的轻松,“流放之路,并不好受,往年流放官员里,能活着到流放之地的屈指可数。这次他栽得彻底,除非这些罪行他真的没有做过,否则便再没有反身的可能了。” “我明白,”顾云篱道,“这几个月来,承蒙含娘子不辞辛劳,替我操劳这些事,云篱感激不尽……” “我分内之职,没有辛劳与否,”杜含垂眸,扶起她的手,“禾娘子母亲的事情,如今也能昭雪,这其中,你们为此也付出不少。” “殿下下令,准允顾大人去故地瞧一眼。” 林慕禾愣了愣:“故地?” “云家旧宅。” 记忆褪去,或许是因为那一段创伤,顾云篱不愿回想起家宅所在,杜含提起,她神情还有些恍然。 “时过境迁,那处早已改成书塾,你不介意,可以去瞧瞧。” 闻言,林慕禾第一时间仰头看了看顾云篱的神色:“云篱,要去吗?” 为何不去呢?归于故地是每个游荡在外之人的心念,她从前抗拒回忆起这些,从未想过,如今已经提起,这才让她想到,这偌大的东京城,十余年前,也曾有一处独属于自己的地方。 马车停下,还未到放学的时候,稚童的读书声朗朗,即使隔着围墙也听得清。记忆里焦黑的断壁残垣早已不复存在,院墙之外,还有一棵两人高的杨树,虽枝叶凋敝,却能见其春日姿色。 顾云篱稀薄的记忆里,母亲不喜与官员来往,爱好热闹,宅子便选在了这一处热闹的地方,街坊邻里,受父母帮衬过的不计其数,这里应当重建过一番,早已看不见原先的模样,无法与记忆里的家宅对上号,看了片刻,顾云篱便没有再看。 临书塾外,是一条颇为热闹的临水市买巷子,卖得东西五花八门,瞧着花花绿绿,林慕禾瞧见她眉眼间有些落寞,便扯着她的胳膊朝巷子走去。 卖菜的吆喝声、孩童嬉戏声终于将顾云篱拉回神。 “云篱,那里有卖糖葫芦的,我们去尝尝?”秋日里,正是卖这些东西的好时候,顾云篱将脑袋里那些情绪抛走,点了点头:“好。” 走到摊子前,是一对中年的夫妇,除了糖葫芦,还在卖糖人。 顾云篱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付钱之际,那给两人取串的妇人像是鼓足勇气,开口问询:“小娘子,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林慕禾一愣,扭头去看同样也愣了一下的顾云篱。 妇人见她们没否认,仿佛受到了鼓励,眼神追忆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唉,许是我记岔了。只是……只是看到您这眉眼气度,忽然就想起好多年前了。” “那时候,我们这摊子还小,也在这附近摆着。常有个……常有个特别好看、像观音座下小仙童似的小姑娘,牵着她的爹娘来买糖葫芦和糖人。那她爹娘也极好,待人温和有礼,尤其是她娘,是我们街坊里有名的善商,尝尝做善事,带着她父亲给我们邻里义诊。” 听着妇人的描述,林慕禾也明白了,她话中的那个小姑娘,恐怕便是年幼的顾云篱。 “可惜啊……后来听说、听说他们家遭了大难,一场大火,唉,那么好的地方,那么和善的一家人,就这么没了。街坊邻居提起来,没有不唏嘘的。那小姑娘、也不知还在不在了……”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沉重的回忆甩开,“瞧我,净说些扫兴的旧事。小娘子莫怪,许是老婆子眼花认错人了。” 顾云篱静静地听着。妇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时隔多年,婶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想来确实印象深刻。”见她不语,林慕禾替她回,笑意盈盈。 “是呀,这街坊里,谁提起当年的赵娘子与云太医,不都是夸的?”妇人一笑,“瞧我,又爱啰嗦了。” “你也是,陈年旧事了还提!”她的丈夫笑着嗔道。 手里捏着那串糖葫芦,顾云篱抿了抿唇,无言的酸涩涌上心头,而此时,更多的情绪,是一种豁然——这街巷,属于她的痕迹并未消散,物件无情,随人力而去留,可这周旁的人,却不会因人力而忘却。 时过境迁,仍然有这么*一群人,因着多年前那对夫妇的善举,至今仍将她们铭记于心。 一句句话,好似终于将顾云篱心口某处隐秘而残缺的部分,彻底补齐。 她缓缓咬了一口糖葫芦,似乎又想起多年前牵着父母的手走过此处,央求之下得来的那串糖葫芦的味道。 酸甜的味觉混合在口腔里,时隔许久,让十六年后的她如同身临其境般,再次感受到那时的喜悦满足。 “多谢您还记得,”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她缓缓道,“味道和我小时候一样。” …… 从摊子处向东走了几十丈,林慕禾也吃得干干净净,眯着眼笑:“确实好吃,难怪清霜她这么爱吃,也难怪云篱小时候爱吃。” 顾云篱垂着眼,又装作一本正经起来:“虽然好吃,但是也要少吃,对牙不好。幼时我母亲不愿让我多吃,我想吃一回,就要顺顺溜溜背完一整本医书,才能换这么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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