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下扬州,深春时节,万物复苏,桃花杏花开了遍野,临云镇似乎还是原先那个模样,她们离去的这半年多,并未变样。 青石板路浸润着深春的湿气,两侧垂柳新绿如烟,杏花疏影里,临云镇熟悉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店铺的幌子在微风中轻晃,行人步履从容,小贩的吆喝声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 “哎呀!快看,那不是顾神医吗?”一位挎着菜篮的阿婆眼尖,惊喜地指向船坞方向走来的两人,“顾神医!您可算回来啦!”她这一嗓子,引得附近几家店铺的掌柜、路过的街坊纷纷侧目。 “真是顾神医!” “顾神医安好!” “您这一去可有些日子了,镇上大伙儿都念着您呢!” 一一与这些人打过招呼,便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去了眼纱,温婉出尘的林慕禾身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林慕禾耳中。 “看着眼熟呢,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从前顾神医身边,不是常有个戴眼纱的娘子?看着就像是呢。” “那这是能瞧得见啦?诶哟,真好……” “我就说我们小顾神医能医百病,你看,眼睛看不见都能治好了!” 讲着讲着,便又很快换了话题。 “诶,你们听说没,江宁林家倒啦!” “早听说了,说是在东京做官的那个官老爷犯了事儿,都被赐死了……” “啧啧啧,你瞧瞧!” 没再继续听这些议论,两人继续向记忆中熟悉的地方走去。 进入敬历坊熟悉的巷子,往日在此经历的一幕幕,似乎都在眼前重演,这是林慕禾第一次瞧见这地方,明明是故地,她却好奇地像是第一次来,四下打量着,直至终于走到一处院前。 熟悉的药香味道侵袭而来,她抬了抬眼,指了指紧闭的大门,问:“是这里,对吧?” “对,”顾云篱点头,将袖袋中的钥匙取出,放在她掌心,“你去开门吧。” “吱呀”一声,许久未曾被推开的木门随着林慕禾的动作,缓缓展开。 入眼的是熟悉的小院,晾晒药材的藤架子依旧静静伫立在院角,只是半年多无人打理,藤蔓纠缠着枯萎的枝叶,在春风里显得有些萧索。青石铺就的地面缝隙里,冒出了星星点点不知名的野草嫩芽,倔强地宣告着春天的力量。 昔日精心打理的花圃变得杂乱,几株生命力顽强的药草,如薄荷、艾草,在杂草丛中探出头来,散发着熟悉的、混合着泥土气息的清淡药香。墙角那棵老槐树似乎又粗壮了些,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树下石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几只麻雀被开门的动静惊起,扑棱着翅膀飞上了屋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无人居的、微凉的尘土气,但更深层处,那浸润在木梁瓦片、土壤藤蔓里的、属于“家”的独特药香并未完全消散,如同沉睡的记忆,随着门扉洞开和故人归来,正一点点苏醒。 林慕禾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对她而言曾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是指尖触摸到的粗糙藤条,是鼻尖分辨出的复杂气味,是脚下感知到的冰凉石板,是耳畔听到的风吹叶响。如今,这些零碎的感官记忆,第一次被清晰的视觉画面完整地拼凑起来,形成一幅真实、立体、带着岁月痕迹的图景。 她微微吸了口气,那混合着陈旧、新生与记忆的味道涌入胸腔。她迈步走了进去,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回响,仿佛在唤醒沉睡的院落。她走到那藤架下,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缠绕的枯藤,动作间带着一种确认般的珍重。 “比我想象的好多了,”顾云篱也走了进来,环顾四周,语气带着一丝感慨的轻松,她走到林慕禾身边,目光同样温柔地抚过这片承载了她们许多过往的小天地,“收拾一下,很快就能恢复原样。” 至此,便重新整饬医馆,在下一步规划还未做好之前,顾云篱继续开起医馆的生意,听她回来,原本无人造访的医馆再次热闹起来,她给病人切脉诊断,配药,林慕禾则去算账、煮药,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不忙时,再去六娘子的栖风堂一趟,如今她与六娘子共同出钱,快将铺子开到了岭南,虽不用再做算账这样的日常庶务,必要时,还是要去一趟,看顾一番生意。 其余的时间,便同顾云篱在医馆内磨药、煮药、照顾病人。 药炉上的陶罐,发出轻微的、咕嘟咕嘟的声响,蒸汽袅袅,氤氲了春光,也熨帖了时光。林慕禾想,不急,往后,还有悠长的时间与空闲。 天地之大,她还未曾领略。 “阿禾?”顾云篱的声音从药房外传来,“你再帮我将药碾子拿来,可好?” 放下手里的药材,拍了拍衣裳裙子,林慕禾站起身,端起柜子上的药碾子,走了出去。 “来了。” 《后记》完
第261章 【番外】“我就是好人。” 嘉兴三年,冬至这日,东京府林宅内依旧如往常,平静地不像话。 大雪下个没完,花厅前的积雪扫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挡不住纷纷如鹅毛般地大雪,很快便又重新覆盖上去。这年林慕禾三岁,比其余的孩子特别的一点,她早早便记了事,比同样年岁的孩子更懂事。 但懂事这个词,从来不是什么好词。 两双小手冻得通红,观澜院里,乳娘名叫杏娘,正费力点着炭盆里的炭火,一不留神没看住林慕禾,任她出门在雪地里玩雪。 抚摸着手里雪,看着它在自己的体温之下化成水,林慕禾刚刚开始认识接触新事物的大脑神奇地运作起来,新奇的感受令她爱不释手,不断捧起雪花,看着它消逝。 “姐儿!”后面的乳娘惊叫了一声,赶忙放下火钳子,追了出来。 “大冬天的,莫出去玩雪!仔细染了风寒,到时候可怎么办!”她不由分说地扯过林慕禾,将她带进了屋里。 刚刚点起炭盆的屋里热乎乎的,林慕禾懵懵懂懂地被拽了进来,看着燃烧着的炭火,方才有了一种实感。 温暖的感受,确实比冰冷侵蚀过来的感觉好多了。 她亮亮的眼看着杏娘,半晌,不解地问:“杏娘,为什么不能染风寒?” “染风寒,会难受,”杏娘捣鼓着炭火,“会流鼻子,头晕发烧,甚至可能没命。” 她不敢说,如果染了风寒,主家很可能会见死不救,任林慕禾自生自灭。她甚至连治病买药的钱都没有,于是只能千般万般防着生病。 好在,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林慕禾自小生出来,并未得过什么要命的大病。 林慕禾似懂非懂地点头,从此,对于生病二字,便埋下了忌讳。 “听话,姐儿,床头还有本三字经,今天背出来两页,杏娘给你买磨喝乐,好不好?”说着,杏娘指了指她那张小床。 她幸而年少时读过几本书,教一个刚刚开蒙的孩子绰绰有余,杏娘想,长大了也不必饱读诗书,能吟诗作画,认得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瞎就好。 可惜林慕禾未能生做男子,如若是个男孩,这主家断不会将她厌弃至此,有时暗骂如今这世道荒唐的男尊女卑,可到底也无力改变。 她又能陪林慕禾到几时呢?可怜这孩子,出生没了娘,爹不疼,主母又看不顺眼,能活到三岁大,都引得那些人惊讶了。 林慕禾眨着眼,手逐渐回温,片刻,回她:“杏娘,我都背会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杏娘怔愣地看向一本正经的林慕禾,半晌,不太相信地问:“都背会了?” 林慕禾点头,怕她不信,迈步哒哒哒跑过去,把三字经拿过来,再塞到她手里,一个字一个字给她背。 眼见她背的已经超过了自己记住的部分,杏娘呼停,面色忽然严肃下来。 林慕禾还在等着她来夸自己,却被她拽到身边,十分严肃地叮嘱起来:“姐儿,你是不是看一遍就能记住了?” 林慕禾如实答:“对。” 闭了闭眼,杏娘眉梢一松,揽着她瘦弱的肩便将她搂进了怀里。 “好姐儿,好姐儿!”肩膀处传来些许湿润,林慕禾后知后觉地想,杏娘似乎哭了。 “杏娘?”她不解,大眼睛里闪着慌张与不解。 后者猛地吸了吸鼻子,一把将她拽过来:“我之后说得话,你都要记住了!” “这件事情,除了我,你谁都不要告诉,不管是扫院子的晴儿,还是每日来送饭的小六,都不能告诉,明白了吗?”她的神情太过严肃,与往常那个温柔的乳娘大相径庭,林慕禾不知所措,还有些害怕,尚是孩童,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哭便哭了起来。 “杏娘!杏娘!”她一边哭,一边往女人的怀里钻,吓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好姐儿,不哭,不哭。”低头去看杏娘,她也湿润了眼眶,却还是给自己擦泪,“你会明白的,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记住我的话,听到了没?” 虽然控制不住流泪,但林慕禾还是一边抽噎,一边点头,奶声奶气地回答:“我知道、知道了,杏娘不哭……” 话落,搂着她的女人哭得更凶。 在这府宅里生存,不起眼是最好的。宋如楠如何痛恨这个孩子,满屋子的下人都明明白白,往常不引起她的注意,尚有一日三餐,有一间屋子遮蔽风雨,倘若林慕禾这样的能力被她知晓,她又能留她多久? 于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林慕禾便懂了收敛锋芒,让自己变得默默无闻毫不起眼,才能在这宅院里存活下去的道理。这毕竟,是她幼年时唯一能保全自身的方法。 她心里还惦记着磨喝乐,哭得眼睛红红的,去问杏娘还算不算数。 磨喝乐是孩童们之间风靡的玩物,林慕禾只是远远地看见大姐姐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木偶玩,而自己长到三岁,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偶都没有,平日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泥巴、或是什么东西坏掉掉出来的零件,才是属于她的玩具。 这年,杏娘把自己的月钱分出来一半,又卖掉些许绣品,这才攒够了买一个磨喝乐的钱。 她挑了个晴天,带着林慕禾出门去买磨喝乐。 瓦子里,热闹得不像话,极少出门的林慕禾被杏娘牵在手里,穿梭在拥挤的人流之中。 吆喝声、叫卖声灌入耳中,林慕禾对一切都好奇,东看看,西看看,连一开始的目的都忘了。 直到杏娘在一处摊子前停下。 摊主正卖磨喝乐,被一旁繁华吸引过去的林慕禾瞬间被磨喝乐吸了回来。 花花绿绿的木偶之间,杏娘精挑细选,拿了一个给她看:“姐儿,这个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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