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坡地种着黄豆,江晚璃却从未在家中见到过半粒豆子。 家里只有名为“豆饼”的大黄狗,沾了个豆字。 堂屋墙上挂着的布袋中有几两稻,是前几日慧娘从集市换来的,说是米汤有营养,能给江晚璃补身体。 打小参汤当水喝的江晚璃,对“补品”有了新的认知。 她把咸鱼洗净放上案板,等着林烟湄得空切丝。 林烟湄添柴时笑吟吟端详着她: “陆大娘说河里来了小虾,明天我去捞捞看。” 江晚璃悄然背过身走了。 这些日子林烟湄常常这样打量她,看得她不自在。 她问过一次,小姑娘特别坦荡地说: 怪她长得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话说到这份上,江晚璃若拦着不许瞧,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不如直接躲开,不给小鬼盯她的机会。 林烟湄看她回了屋,托腮叹了口气。 开荤都调动不起江晚璃的积极性? 长得美有何用,脸上表情八成时间是寡淡的,总觉得缺了些有血有肉的人气儿。 当晚,朗月凌空。 江晚璃自觉搬了个小凳,与娘俩围坐院中,借月华微光,学着编河灯的骨架。 她在试图融入这个小家,以消弭慧娘持久难散的戒心。 其间,慧娘瞅过她好几次,偏偏不言语。 往常只有老少两人做活计时,都有说有笑的,今儿多了个人,反倒清静了。 林烟湄向来有眼色,脑子也机灵,她编好几个灯后,起身舀了清水分发,顺带寻了些话头: “我听到蛐蛐叫了,一会去捉两只。” “想去这就去。” 慧娘还是很宠她的,这些小杂活,本也无心让孩子插手。 “谢谢婆婆!” 林烟湄欢欣地拍了拍江晚璃的肩头:“阿姊,一起去。” 江晚璃正发愁林烟湄离开后她与老人独处会尴尬呢,这邀请实在妥帖! 她二话不说,起身跟上。 林烟湄不敢带她走远,只拉着人围着自家院外的草丛转来转去。 蛐蛐灵活,江晚璃又放不开手脚,林烟湄废了好大劲才捉到两只,装进了陶罐。 她随手拔两根狗尾草,递给江晚璃一根,怂恿人与她一起斗蛐蛐。 江晚璃无甚兴致,此番消遣,她五岁就玩腻了。 本着不驳人心意的宗旨,她敷衍又草率地拨着草棍,试探道: “梅儿既非犯人,可想跟我离开这?” “我为何要离开?” 林烟湄眼中涔满了不解。 萧岭穷苦,却也是她的家。 这儿的一草一木,铸就了她成长的全部记忆。 “此处荒凉苦寒,才成为流放地,外面生活更好,你还能去学堂。” 林烟湄闷头逗弄着蛐蛐,没接话。 “别处有你没见过的风景,你若跟我走,鱼虾日日有,也无需砍柴耕田。” 江晚璃是真心实意想把林烟湄拐走的,这姑娘善良又灵秀,稍加点拨必成大器。 衣食无忧、读书求学、不再辛苦劳作、山外的新奇风物… 林烟湄心下动摇,这些筹码的确是她憧憬多年的幸福生活。 幼年,她在镇上结识了一位女夫子,自那以后就在心底埋下了颗种子: 读书人考取功名,可为亲人求恩赏。 她是能应考的自由身,也曾想借科举一途,助慧娘脱离苦难。 可惜她读书日短,没等她有胆量应考,去岁朝中的大赦文书就到了。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但慧娘与向阳村二十余口老幼,无一人想搬走。 她不理解,只能尊重慧娘的选择。 林烟湄思绪烦乱,没了耍蛐蛐的心,蹲地上发了好一会呆。 江晚璃心道有希望,默默等着,没有打扰她权衡。 晚风悠然,拂过树冠时沙沙作响。 良久,林烟湄拍拍屁股起身往院中走,坚定地道出决断: “婆婆在哪我在哪。我不知阿姊为何舍得抛弃亲情,离开富贵的使君府,但对我而言,有婆婆在的地方,就最好。当然,相识一场,你走那日,我定会相送。” 一句话浇灭了江晚璃所有的幻想。 前功尽弃。 看来,小林不接受利诱的路数。
第6章 莫非…是她们?! 中元节晌午,雁回镇中街私塾内。 “师傅,给您带了些今早打捞的新鲜河虾。” 林烟湄把背篓卸在地上,揭开盖布后,内里的河虾跳得正欢。 开办私塾的,是位年逾五十的女子,名唤寸瑶。 林烟湄付不起束脩,就时常带些山中野味,来换每月五次的读书机会。 相识十载,无论寒暑,林烟湄总会在集市当天的晌午准时出现。 寸瑶见她求学心诚,早说免了束脩,但林烟湄不愿占便宜,礼节从不缺短。 “这孩子,回回带东西,也不嫌累。” 寸瑶笑嗔着,给她递了块温水泡过的帕子:“擦擦汗。” “多谢师傅,我不热。” 林烟湄婉拒了这份关照,抬袖抹汗时急切表明来意: “今日中元,我和柳姐姐帮村民摆摊卖河灯,是以午后的课不方便听了。我带了纸笔,想从您这抄书一份,回家自学。” “耽搁了五天的课业,你如何抄得完?你家婆没来帮忙?” 林烟湄支吾道:“婆婆在家,有旁的事。” “是你救的姑娘牵制了她吧?” 倏尔,里屋走出一位稍年轻些的女子,接了话茬。 这话把林烟湄吓了个好歹,一时间连叫人都忘了。 林烟湄清楚慧娘和私塾中人有交情,但她实在没料到,慧娘会同她们提及江晚璃。 “慌甚?你是信不过慧娘有分寸,还是信不过我们?” “师娘恕罪,湄儿没这意思。” 诘问当前,林烟湄面露愧色,垂了眉试图排解难堪。 寸瑶面善心慈,但这位病容满面的夫人脾气差些,言辞犀利乃是寻常。 林烟湄不清楚此二人的过往,只知师娘与慧娘因是林姓的本家,才渐渐熟络的。 “湄儿,你来。” 寸瑶发觉林烟湄不自在,赶紧把人唤走了。 书房内,她挑了两本书递给林烟湄: “抄书麻烦,这两册你带回背熟,下月还回即可。” “谢师傅。” 寸瑶拍了拍她的肩头,俯身为她解心宽:“你师娘病着嘴巴毒,莫放心上。” “湄儿知道。” 说话间,寸瑶瞥见她头顶插着的树枝,颇觉滑稽:“白兔骨簪丢了?” “没,借人了。” 林烟湄慌乱拿手捂住了头,师傅重体面,不像她这乡野丫头,毫无讲究,她有些害臊。 “那为师这枚小簪也暂借你。” 寸瑶不忍见她拘谨无措,顺手拔下发间银簪,替换了小树杈,随即笑问: “可吃过饭?我这有白馍。” “吃过了,师傅忙着,湄儿走了。” 林烟湄生怕寸瑶给她塞吃的,忙把书揣进袖,撒丫子就溜。 不大的书院廊下,寸瑶目送林烟湄走远,回身嗔怪道: “孩子好些天才来一次,你何苦言语呛她?温柔些不好?” “不好!” … 是日,圆月高挂时,林烟湄才揣着鼓囊囊的荷包回了村。 挨家挨户分发了挣来的铜板,她掂着自家那份钱,满足地弯了眼尾。 今岁入冬,她能多买些棉花,给慧娘缝一套御寒的棉被啦! “汪!汪汪!” “在想什么?这般高兴。” 在木篱笆后徘徊良久的江晚璃遥遥望见这笑颜,好奇寒暄。 “在等我吗?” 林烟湄迈进院,语气难藏欣喜,拍狗头时顺带歪头打量着江晚璃,没憋住笑意呲出了一排小白牙,对上月光,闪亮亮的。 她得意地晃起钱袋子:“喏,今日收获不少。” 见惯金银财宝的江晚璃依旧无甚表情,关好篱笆门后,转身往前走了。 “诶,等等我!” 林烟湄心道,这人真没劲,明明好心在外等她,等来了人又冷冰冰的,图啥呢? “给你带了好东西!” 这话脱口,大步流星的江晚璃总算舍得顿住脚,回眸淡声问:“何物?” “嘿,这个。” 林烟湄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串包着油纸的糖葫芦。 这吃食,不是哄孩子的玩意么? 江晚璃哭笑不得。 林烟湄兴冲冲把糖葫芦塞进她手心,催促道: “快吃,要化了。” “我…” “今夜不宜在外逗留,还磨蹭什么?” 江晚璃想把吃食还回去的,她不贪甜,但山野百姓平日吃不到糖,该是馋这口的。 怎奈不待她推搪,慧娘就板着脸站在了门口唤人进屋。 江晚璃只好抓着糖葫芦,闪进了房中。 又在老少二人直勾勾的凝视下,老实消灭了一整串糖葫芦… 吃的时候还不忘腹诽,慧娘油盐不进的冷肃模样,与宫中教引嬷嬷不相上下! 天知道没有林烟湄在旁调剂,这一日她与老人家大眼瞪小眼,过得有多凄惨憋闷! 以至于她吃完糖葫芦后,嘴里还泛着苦涩,竟没觉出半分甜腻。 “阿姊今儿做什么了?” 铺好被褥的林烟湄盘腿坐在炕上,偏头瞄着江晚璃紧锁的愁眉,稍一思忖,就把她情绪消沉的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打算闲聊给人解解心宽。 闻声,江晚璃当真仔细回想了会儿: 她啊,在竭尽全力装乖… 洗碗、刷锅、除草,小杂活每一件都主动搭了把手。 但若一五一十说出来,慧娘会否觉得她存心邀功呢? 还是算了:“没什么。” “…哦。” 林烟湄寻思,这天聊不下去了,索性翻身躺倒,准备入睡。 闪身一刹,些微清亮划过江晚璃眼底,她定睛一瞧,见了个陌生的银簪,遂好奇问道: “你的发簪?” 倘使是从集市买的,银簪应是崭新的,可江晚璃瞧得清楚,这小簪式样老旧,簪头也有磨损痕迹,必是旧物。 “师傅借我的。” 林烟湄趴枕头上随口应着,扬手拔下来,递给她看。 一枚做工算不得精致的普通如意簪而已。 江晚璃接过象征性打量须臾,便归还了,只问她在意的消息: “师傅?是何人?” “雁回镇私塾的山长,她教我识字。” “呼!” 慧娘听她俩聊得火热,突然起身吹熄了蜡烛:“该睡了,想聊你们去堂屋。” 江晚璃只是暂住,无需知晓林烟湄的人际往来,她后悔没提前告诫孩子嘴要严。 “不聊了,好梦好梦。” 林烟湄最会讨慧娘欢欣,赶紧扑腾两下被子,躺得平平整整。 江晚璃也识趣儿躺下了。 算日子,她留宿此间已有半月。 扪心自问,她绝没做过半点坏事,也从不主动添乱,慧娘对她仍满是敌意,不免奇怪。 寻常人对陌生人存戒心,是人之常情,但交往日久,警觉无丝毫消减,只能是另有隐情。 闭目安神的江晚璃心中,狐疑四起。 七月流火,一场雨来一场凉,南风唱罢,西风呼啸占据了主调。 若在京中,八月金秋最是壮美,千山枫朗,万径菊香;可萧岭草木已生寒冬凋敝之态,谷秧亦停止了生长。 向阳村隔三岔五就会来些官差,打乱百姓平顺的生活,敲门讨粮。 一来二去,江晚璃终于明白了林家不见豆谷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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