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她屡试屡败,最终不得不妥协于伤痛,老实坐在炕上休养。 林烟湄从未进来搅扰。 直到黄昏日暮,院中响起交谈声: “她的衣服怎晾在外面?” “只是补丁旧衣,不打紧吧。” “收进来,她醒没?” “醒过,吃过饭又睡了。” 老迈陌生的嗓音过耳,江晚璃警觉地坐直身子,她正欲从窗缝观察时,老少二人已前后脚进屋了。 她转头对上来人的视线,直觉这老人的态度不太友善。 但林烟湄曾说,是此人为她医治的,不好失了礼数。 江晚璃客气颔首:“多谢前辈救治,叨扰了。” “既醒了,明早就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慧娘抽出肘弯的衣衫,递给她:“你的衣裳洗过了,明日换回来。” “多谢。” 江晚璃双手接过了衣物,温声请求: “我伤了腿,难以行走,可否多留两日?您放心,这段时日的照拂,我会报偿。” “我家姐儿是随手救了你,不要报偿。” 慧娘最看不惯有人故意示弱乞怜,干脆拎出那件丝绸里衣,直白点破: “你来路不凡,庙小不容大佛。这儿是萧岭,老少苟活不易,可怜可怜我们,走吧。” 江晚璃望着自己的里衣,愁眉紧锁。 萧岭? 她落水后,居然被冲进了流放地? 这老太太看着土里土气,说话却文绉绉的,眼光更是毒辣,怕是来头也不小吧。 此地确实不便久留。 但她走不了也是事实。 江晚璃为稳住人,飞速杜撰了个故事,想博取同情: “我是河上游朔方使君府放归的女侍,投亲半途遭匪截财,意外从十余丈的山间坠江到此,人生地不熟的,实无处可去,还请阿婆收留两日。” 慧娘冷嗤一声:“普通女侍需要借乞丐服遮掩身份?” “遮掩?您误会了。” 江晚璃的手抚过柔滑的里衣料子,面露神伤: “衣衫是使君府赏的。我不知府外险恶,露富招了贼,行囊尽失。多亏一乞儿好心,给了我衣穿。今时我身无分文,但投亲后必会报恩。”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眼眶的泪花就要掉下来了。 林烟湄看软了心肠,愈发怜惜江晚璃的遭遇,手绞着裙摆,为难极了。 但见多识广的慧娘是半个字也不信。 朔方节度使的官位确实不低,但使君自己都未见能穿得起成色极佳的纯白蝉翼纱,更不可能大方到赏给不再留府的侍从。 “为达目的,玩弄人心,是最卑劣的手段。姑娘聪慧,应知自处之道。” 慧娘有难言的苦衷,有些事她清楚,但林烟湄年幼未经世事,还没到知晓隐晦、背负前尘的时候。 逼仄的小屋内,三人面面相觑,静得出奇。 无处落脚的江晚璃见慧娘铁了心赶人,决意以退为进。 她垂着头一点点挪下炕,黯然低语:“是我不懂事,我这便走。” “…砰!呃…” 人有心逞能,腿却受不住作践,落地一刹,江晚璃就没骨头似的向前扑去,栽倒在地。 “婆婆,再留她两日吧!” 林烟湄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扶,江晚璃吃痛不吭声的隐忍模样刺痛了她的眼,迫她开口替人求了情。 “你糊涂!” 慧娘知道江晚璃在存心利用林烟湄的仁慈,但她也明白,执意回绝会伤了孩子的心。 是以,她只能选择漠视,忿然离了小屋。 拖过今晚再议。 斜阳半垂,低矮的木屋内昏黑如夜。 林烟湄扶着江晚璃坐稳,余光瞥见墙角纹丝未动的草药,心口有些堵。 她想起了那枚玉佩,便从枕下翻出来物归原主: “婆婆战战兢兢过活,嘴硬但心不坏,你走后,请别怨她。你信不过我们的药?但我家贫,需明日去集市卖山货,才有钱抓好药。” 江晚璃视线微怔,她的玉佩能换很多银钱,林烟湄居然舍得完璧归赵,不动一点贪心。 看她沉默,林烟湄又自顾自道: “你有防备也合情理,山中人的确都是流放来的。不过,村民很好,至少我没发现她们谁有坏心。” 江晚璃取回玉佩,在掌心摩挲着:“你也是么?” “我?” 林烟湄摇摇头:“向阳村有三十多年了,我是婆婆捡的江流儿,和你一样沿河冲到这的。” 三十年? 江晚璃的目光凝滞,显露些狐疑。 去岁她的长姐承继大统,登基后大赦天下,流放逾三十载者,允其自由。 这些人为何不走? 是所犯罪责不在大赦之列,还是根本不打算离开? “我无甚能报偿你的,此玉佩自幼跟着我,送你。” 江晚璃忖度少顷,亲手把玉佩别在了林烟湄腰间,“你不喜欢就去集市卖了,能换钱。” “我不要!” 林烟湄慌忙避开,揪出玉佩扔了回去: “它太贵重,我不贪你财。你当婆婆为何不肯留你?昨夜我背你回村,后脚就有官兵追来搜家,你是富家或官家女吧,我不想被抓。” 这堂皇抵触的反应过眼,江晚璃腹诽,小姑娘警惕性还挺强。 莫非,她不仅没骗过那老的,也没骗过这小的? 看来,她想通过玉佩与外界联系的计策,要打水漂了。 “你,可读过书?” 江晚璃没再强求她收玉佩,挪动身子靠她近些,想靠闲聊熟络起来。 利诱不成,攻心为上嘛。 林烟湄当她又要查家底,不悦地背过脸,抱臂不理人了。 “呵…” 江晚璃轻笑了声:“何故恼了?我适才是骗了你们,但现在无恶意。” 说着,她探身与人耳语: “我是节度使之女,和家里闹僵逃出来的。想着住你家总要做些事,见你聪慧,有意教你识字,不好么?” 方才还是小女侍呢,这会又变使君千金了? 明天会否改口诓人,说她就是使君本人呢? 林烟湄转头乜她,将信将疑。
第5章 小林:利诱?哒咩~ 七月初五,正午。 “施监正,小女这厢有礼了。” 大楚宫学堂的官房门口,走进来一手提食盒的明艳姑娘,华裳在身,环佩叮当,见礼时笑得格外清甜。 端坐书案后的女官一身绯衣,面容疏朗整肃,不见一丝多余表情,只淡扫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手中毛笔不停。 “又不理我?真想扒了你的冷面,拿去做皮影。” 习惯了冷脸的言婳将食盒砸上书案,轻车熟路绕去她身后的柜中翻找小碟,将食盒中新制的茯苓糕装盘,送去施琅眼皮底下,还用手掌扇了扇香味。 “莫闹。” 施琅反手压住她躁动的腕子:“我有急事,你一旁稍坐。” “何事比我重要?” 言婳才不肯在旁安分等候,探了脑袋去瞄施琅写的字。 生来就是家中掌珠,仗着祖母言锦仪当朝太傅、侍中的显赫身份,这么些年来,谁的管束她也不放在眼里的。 也就眼前人,勉强能唬她一唬—— 施琅飞速以手挡住长信,冷声警告:“再闹,我寻陛下告你一状。” “不看就是了,又凶我?” 言婳悻悻抿了嘴,百无聊赖地坐她身旁发呆。 直到半刻后,她眼见愁眉不展的施琅遣下属送走了封好的长信,才收起懒散模样,好奇问了声: “你留宫不出数日,到底因何事烦忧?” “陛下托我寻人,不易。” 施琅惯常言简意赅,视线扫落碟中精致的桃花样点心时,深锁的眉心散了三分。 言婳见人留意到点心,麻溜选了一块戳上她的唇: “尝尝,我新学的,做了半日呢,祛湿解暑热的。” 眨眼间糕点堵了嘴,施琅只得抿了一小口。 她不爱甜食,这算给面子。 “好吃吗?我只放了一点花蜜。” 言婳满眼期待地望着她,为免冷场,又追问道: “何人失踪要你帮忙寻?你这学究有啥人脉,可需言家相助?” “慎言,是殿下,你不知?” 施琅轻声回应时,看向言婳的视线潜藏匪夷的探寻。 储君失踪事大,陛下没道理瞒着权倾朝野的言侍中,言婳怎会没听到风声… “殿下丢了?唉,祖母又不和我说朝事!” 言婳环起双臂,吃惊之余还涌出了消息落伍的憋闷。 太女前阵子不顾陛下反对,主动请缨去朔方治水患,但随行人马众多呀… 怎就丢了? 施琅怅然一叹:“朔方有我同门,且找找看。” 当朝陛下江颂祺与她乃青梅情分,而小她们十余岁的江晚璃,幼时与她们情谊甚笃,可惜成年后心事深沉,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就说眼前的言婳吧,昔日本是江晚璃最倚重的伴读,也不知何故,突然遭了太女冷落。 如今,太女是主动隐匿行踪,还是真遇了险,施琅看不透。 朔方、平卢、范阳三节使辖区的大小官吏早已惶惶无定,皆派了人搜寻。 今上是过继的皇嗣,江晚璃才是太后的宝贝独苗,若太女有个三长两短,地方官的人头可都得祭天! 也因此,流经萧岭的不渡河沿岸驻扎了好些官兵,不说用意,只盘查来往行人。 向阳村口的桥头也有兵。 慧娘见此阵仗,不敢再赶人走,唯有静等风声散去,免得给全村招祸。 至于江晚璃,她本想早日离开的,可听说府衙派了兵大兴盘查之举后,又改了主意。 她流落到此,是因一场意外行刺,且她怀疑行刺的就是官军,是以对这片地界的兵,没有半分信任。 自也不可能主动暴露身份撞上去。 七月初十,傍晚。 林烟湄砍柴回来,气喘吁吁地跑去水缸前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进肚。 留宿多日的江晚璃已摸清了娘俩单调的生活。 豆饼隔老远辨识出家人的脚步,跑进屋朝她汪汪叫。 她便提前备好干净的手绢,在屋门口等人,待林烟湄喝饱水,上前帮人擦擦额头的汗,随即伸手讨要: “花儿。” 林烟湄咧着小嘴讪笑:“没花了。” “拿来。” 江晚璃不上当的。 林烟湄每次上山,怀里必藏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摆在房中别有一番旨趣。 这点期待,成了江晚璃忍耐山野枯燥的难得调剂。 “怎就骗不了你呢?” 林烟湄低头取了花,转递江晚璃,惋惜感慨: “天色向寒,花败了许多,以后真没了。” 江晚璃照旧轻嗅几息,野花香气淡,孤芳独绽,颇有与世无争的傲气。 “桥头的兵还在?” “在。阿婆呢?” “有位柳娘子邀她去扎河灯。” 林烟湄冲了把脸,擦手时随口合计: “要中元了,河灯大卖能换不少钱。我寻她多拿些秸秆,晚些一起编。” 江晚璃一手捏着野花,一手抚着饿瘪的肚子,软了语气商讨: “晚饭还没做,我不会…” “那我先烧火。” 林烟湄格外好说话,拍拍手说干就干,抱着柴直奔灶台,欢欣道: “青雾姐姐,你洗条咸鱼,今晚吃白粥。” 望着傻姑娘高兴的模样,江晚璃心口满是酸楚。 这儿的咸鱼她觉得难以下咽,但一碗白粥配咸鱼丝,在林烟湄眼中,竟成了少有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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