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颜洛君从她手机接过这份废稿,重新传了论文过去,“好了,这份应该是对的。” “你在想什么呀魂不守舍的,”姜舒言嘀咕道,“立项书被驳回了?急用的文献被借走了?学校又没续费古籍库最新一期?” 一个都对不上,但杀伤力都很高,能够直接致大学生于死地。颜洛君在想打车的钱,不过既然傅瑞文早算到和她吃过晚饭就只能打车回学校,为什么还会同意她的邀请呢? 她们重新过了一遍马路,傅瑞文已经不在原地了。 “等等,”姜舒言突然反应过来,“你刚刚问她不是要坐地铁回去吗,你们很熟?” “刚才一起吃过饭。” “熟到这种程度了?”姜舒言震撼。 “也不是,”颜洛君叹了口气,不同的社交判定程度令姜舒言费解,“她帮忙送了医院开的请假条过来,我总得请她吃个饭吧。” “噢请假条,”姜舒言想了想,“周二那节课的?你交一张,然后说我陪你去的医院就行,我不用单独再开一张吧?” “不用,”颜洛君在超市冷冻柜前站了片刻,最后还是转身去拿常温货架上的瓶装咖啡,“或者你也想突发恶疾一下?” “那还是算了,”姜舒言耸了耸肩,“毕竟只能劳烦你陪我去医院,那多耽误呀。” 颜洛君点开微信扫码付款,第一眼便看见了傅瑞文对话框下未领取的转账。红色的提醒在一群灰黑的文字里颇为显眼,强迫症看了好几眼,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颜洛君实在没忍住,点开对话框将钱退了回去。 对话框重归一片灰黑的寂静,没过一会儿杂乱的课程群二手交易群班群消息将对话框刷下去了。 颜洛君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在网约车上的傅瑞文收到一条系统消息。 颜洛君:[钱已被朋友退还] 颜洛君:请你吃饭来着,钱退给你啦。 她攥紧了手机,犹豫再三终于点开另一个被屏蔽,却不断弹出新消息的对话框。 敲敲打打输入两个字:没钱。 第19章 身份互换的剧本。 过了半个月,颜洛君又回到了那家医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挂号缴费已经轻车熟路。她这阵子胃一直不太舒服,挑了个得闲的日子来复查,没想到刚在候诊室坐下,就看到熟人。 傅瑞文披着一件风衣,从值班室走出来。 颜洛君和她打招呼,觉得自己有点菜市场卖菜阿姨的气质:“下班了?” 傅瑞文顿住脚步,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回应:“嗯,你在啊。” 她像是留着一点上班时的职业习惯,下意识问道:“哪里不舒服?” 颜洛君眨眨眼:“这里是消化内科。” 傅瑞文却看她并没有多少痛苦的神色,悄悄松了口气:“来复查吗?” 显而易见的答案,但好像大多数时候的寒暄也只能止步于此,说一些几乎算得上是废话的话,既全了礼貌又不至于陷入尴尬的境地。 医院下午人多,叫号的显示屏翻页好几次都没轮到颜洛君的名字。傅瑞文站在原地,想自己其实应该走了。 “低一下头。”颜洛君却忽然说。 她下意识听从颜洛君的话,在意识到之前已经与她凑得极近,脸侧接触到一点冰凉和柔软,嗅到一点花香的尾调,颜洛君低声道:“啊,不是粉痕呀。” 傅瑞文反应过来,颜洛君已经若无其事收回手,无辜道:“抱歉呀,我以为是脸上沾了东西。” 其实是口罩边缘勒出的红痕,已经快要消掉了。傅瑞文怔了下,才说:“不是。” 与颜洛君的接触总是猝不及防的,傅瑞文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一点花香调,就已经结束了。鼻腔里充满漫上冰冷的消毒水味,还有各种药,杂乱地混在同一片空气里。 “你很累吧?”颜洛君似乎丝毫不觉方才的动作有不妥,只是关切地道,“快回去休息吧,我记得你的学校离这里……” 卡壳了,傅瑞文想,果然自己身上其实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点。 “一个小时地铁,”她补充道,“不是很远。” “嗯嗯。”颜洛君回道。 开始敷衍了,找不到话题。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她们无话可说,其实只要装作不太熟,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打招呼不就好了?何必要找这么多麻烦事。 傅瑞文不擅长应酬人际关系,但好像和颜洛君相处时并不感到焦虑。她无意中问过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却敏锐地并不深入下去,得以让气氛还算融洽。 “那我走了。”傅瑞文如蒙大赦,颜洛君还没回答,她就拢紧了风衣,快步离开了。 颜洛君看着她身后散掉的风衣腰带,没再叫住她。 傅瑞文一路穿过走廊和电梯,脱下白大褂的一个好处在于,被路过的患者或其家属问路的时候,可以心安理得地说不知道。她的方向感其实很好,却也并不清楚每一个科室的具体位置。在被拦下问路时还是会指给对方看。 她几乎要从医院前厅穿过了,出门右转,下楼就是地铁站,这条路她走过很多遍,不出意外的人满为患。但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从她在导诊台旁听到熟悉的口音问自己的名字开始。 “你们医院有没有傅瑞文这个人?” 几乎是一瞬间,从未逃离的噩梦再度将她笼罩,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记忆回到那个带着酸臭汗味的夏天,陈旧的缓慢转动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被风干的汗黏在皮肤上,新的汗液在上面新叠一层。床上的小孩刚哭过,傅瑞文换掉他弄脏的床单时将他抱起来放到一边,很重,一口咬在她手上,牙印到现在还在渗血。 “阿姨,我们这里是导诊台,只解答有关就诊问题的哈,”护士礼貌地回答,“您如果没有别的问题,就请让一下,后面还有病人等着。” “我找人!这怎么不是问题!” “阿姨,挂号请去人工窗口或自助柜台,我们这里不提供员工私人联系方式的。” 女人话锋一转,趴在了导诊台上,问道:“小妹妹,你们这里一个月多少钱哦?能不能拿到这个数?” 傅瑞文咬了下嘴唇,她尝试抬腿往外走,而不是在这里多做停留,哪怕半秒。人群来来往往的医院大厅里,突兀站在中间是多么引人注目。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挪动一步都像是背负着难以托举的重量。 逐渐变大的争执声隐约从背后传来,刹那间又变得尖利清晰,与记忆中的那份融合:“好啊,你们黑心医院,我花大价钱送我女儿来读书上学,现在我们娘俩连面都见不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大家都来评评理,医院欺负我们平民老百姓咯!” 她加快了脚步往门外走,余光瞟到一个影子,忽然顿住了。 那个男人——这个年纪只能算得上是男孩,手揣着兜倚在墙上,呛人的烟气从嘴里吐出。在医院门口,四周的人都下意识地避让。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目光忽然从香烟上挪到医院大厅,傅瑞文所在的方向。 “傅瑞文?”他说。 傅瑞文在他转头的瞬间已经转过身,快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她逐渐加快脚步,后面似乎有人跟上来,紧紧地缠住她的影子。已经有保安跑到导诊台旁,女人还在大闹:“你们等着!我知道她的学校,我去她学校赌她!找她老师、同学、校长!……” 傅瑞文越走越快,毫无意识地到最后几乎是跑起来,转身进了一旁的员工电梯。正推着药品车的护士皱了下眉头:“这里是员工电梯……” “我是实习生,”傅瑞文说,半喘着气,补充了句,“消化内科的。” “迟到了吧?”好在护士并不认识她,帮她摁了楼层,只说,“下次早点,这个点正缺人呢。” 楼层到了,傅瑞文先下了电梯。 现在做什么呢?他们还堵在门口吗?看这个架势应该是会再闹一会儿,刚才他真的看见自己了吗?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很乱,思绪很久没这样乱过。其实先在这里躲一会儿,然后从医院别的小门离开就行。但谁知道他们守在哪里?万一就在电梯出口呢?或者门口?医院那么多门,却总有赌对的时候。 更何况,她刚才听见女人说,会去学校。 一阵恶寒,走神连撞上人都没察觉。对方正低头看手上的病历单,也没注意前路。傅瑞文下意识就要开口道歉,可她先闻到了花香。 这一次她嗅清楚了,是一点很淡的栀子花香味。 “傅瑞文?”颜洛君惊讶道,蹲身去捡被撞掉的纸质单据,“你怎么回来了?” 事已至此,傅瑞文只能蹲下去帮她一起捡。旁边有护士路过,见是她,问道:“小傅,不是下班了吗,怎么回来了?” 如出一辙的问题。傅瑞文说:“有东西落在值班室了。” “哦哦快去拿吧。” 她松了口气,一转眼就发现颜洛君正盯着自己。这个场面一定很滑稽,两个人面对面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脚边是一地散落的单据。 “你去拿东西吧,”还是颜洛君先败下阵来,善解人意地说,“我自己捡就好——别又耽误了你回学校。” 学校,就在刚刚,这两个字已经和危险挂钩了。傅瑞文不知道她们已经找到了什么程度,但学校是不能回了。 但不回学校,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这是她在江市的第三年,她对江市依旧一无所知。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事实本也如此,她从未属于过这里,以后也不会。 “不回学校,”连自己都惊讶,她本没有必要对颜洛君说这些,她抬眼直直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颇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无措,“回不去了。” 颜洛君眼中的疑惑更深,但她只是点了点头:“嗯,那就不回去。” 傅瑞文觉得自己好像醉鬼,消化内科最不缺的就是醉醺醺的患者。经常要清扫呕吐物,有时还会被溅到,她讨厌酒精,也讨厌沉迷酒精的人。 她没说话,于是四周好像安静下来。颜洛君站了起来,弯腰将单据一张张捡起来,影子忽明忽灭。 过了很久,久到傅瑞文以为颜洛君已经走了。她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颜洛君怀里。 “你怎么……站得这么近?”她扶着墙壁,久蹲后突然站起还是晕乎乎的,颜洛君伸手扶住了她。 第四次见面,她们拿到了护士和患者身份互换的剧本。 “是你突然站起来的,”颜洛君幽幽地道,她一只手还攥着那叠单据,“现在怎么办?” 她好像很快进入了角色,哪怕什么都没有问过。傅瑞文突然相信有的人会是天生善良与热情的,会对陷入泥沼的同一人两次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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