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熹耸肩:“随便吧。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次方滢一把我的意思曲解成这样,把自己摆成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添油加醋地到您面前来告状,可见她从前没少做这样的事。从前临风小时候和她们起了冲突,您也是像今天这件事一样,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 何之惕叹气:“你今天就是来翻旧账的?不过都是半大孩子们间的打闹,能闹出什么事来?” “……”明熹:“行吧。” 事已至此,确实不必多说了。 明熹:“我今天来,是为了请您帮一个忙。” 何之惕:“原来你是来找我帮忙的。你刚才那样呛我、诽谤我的得意门生……哈,这副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求你。” 虽然用词不好听,但明熹听出她没有太大恶意,于是也笑了:“因为我来之前就拿准了,您一定会帮这个忙。” 何之惕歪了下头,示意她说。 明熹:“我想请您帮临风重归仙门门籍,并且登记姓氏的时候,不要记作‘莅临’的‘临’,而是用双木的那个‘林’。并且载入门籍时,不要记她仙门神女的身份,而是把她记作一个寻常门生,记入仙门前门主王淂首徒林之溶名下。” 明熹说到一半,何之惕就像一尊泥塑,双目失神地定住了。她陷在藤椅里的脊背慢慢佝偻,头一点一点地垂下去,像是要埋进胸前,像一只垂暮的老虾。 明熹在寂静中焦灼地等待着,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原本的十拿九稳的推测,也在此刻变得有些动摇。 远处的雅会上,人声喧闹已经起伏过好几轮,何之惕才终于哑着嗓子开口。 “……好。”她说。 明熹松了口气。 她又等了一阵,见何之惕还是那副姿势,像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犹豫着是否该开口告辞。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何之惕突然又说:“……这是师姐给她取的名字。” 明熹又稳稳地坐了回去。 何之惕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愿作穿林风……哈,我还记得师姐那时的原话,她说……‘我对这孩子别无所求,一辈子自由自在就好,有我护着她,这不难’。” 明熹想到临风这百年的际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离开了。孩子,自然也没护得成。”何之惕仍然垂着头,“连她给孩子取的名字,我也没能帮她守住。那几年我心灰意冷,又急于突破、受了重伤,几乎整日在房中昏睡,连唐额把孩子名字改了,我都隔了一个月才知道。” 明熹:“……唐额为什么要改?” 何之惕:“嘴上说着是因为神女无姓,把姓改成了别的字,可实际上,大概是为了让人渐渐忘记她吧,临风是她唯一留在世上的东西,她不再姓林,她的出身就总有一天会被人遗忘……哈,唐额就是这样没用的废物,连已经不在的人都要报复忌惮。” 明熹看着她鬓角的华发,忍不住生出一丝心软:“这事儿难吗?让临风重入门籍。” 何之惕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难,但我势必要办成。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那孩子,是为了师姐。你回去等消息就行。” 明熹放下心来:“那晚辈就告辞了。” 明熹走出两步,何之惕又在背后问:“……临风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明熹脚步一顿,心道您终于想起问她了。 “那日邯岭上,她受了不轻的反噬,如今已经渐渐的好了。” 何之惕垂着的脑袋点了点:“她在巫门……还待得习惯吗?” “挺好的,”明熹说了这趟最真心实意的话,“虽然这么说有点托大,但我觉着她待在巫门,比待在仙门更开心。” 何之惕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明熹:“她也挺记挂您的,下次有机会,我和她一起来拜访您。” “不必了。”何之惕说,“我看着她就伤心,让她别来。” 明熹:“……” 这下,是真的再没什么可说了。 …… 大概半月后,仙门派人送来了刻着“林风”的门生木牌,但两人恰巧不在巫门。 虽说贼乱基本平息,但邯岭当日逃窜了不少,而且除了邯岭那处贼窝,其余地方也剩了些当日未归的贼人,五门正在慢慢清剿。 明熹恢复速度惊人,这几日就被派了一个任务。鉴于此次出行难度不高,临风也跟了上来,权当顺路出游。 清剿完毕后,贼人被压着送往了今岁轮治的坤门。明熹和临风则继续留在这里,打算待一天再走。 此时,两人正在一个城镇的街边面摊旁,准备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吃点热汤。 明熹站在摊主的锅边等待,临风一个人在十几步外的木桌旁坐着,出神地看着街边的一群乞儿。 那群乞儿最会来事,眼看临风盯着他们瞧,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对他们的留意,自觉抓到了机会,很快朝临风围了上去。 明熹挑了下眉,隔着几张桌子偷看。 临风果然对这情况面露茫然,犹疑片刻后,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银锭。 那银锭刚拿出来,就被人抢了过去,临风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了。 临风一愣,静止了片刻,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枚,照旧马上就被人抢走了。 她痛定思痛了片刻,干脆把整个钱袋子拿了出来,在被抢走前举高躲开,和乞儿说了些什么,那群乞儿就不情不愿地排好了队。 等明熹端着两碗面过去,她的钱袋子已经见了底。 明熹又补了两块银子,一群乞儿才全部分到银子,飞快地散了。 明熹好笑道:“看不出来啊林仙,当真是乐善好施,大好人一个。” “那倒也没有多心善,”临风挑起一点面条,“只是看着他们,想起自己的妻子从前也是如此落魄,忍不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注) “噗——”明熹差点没喷出来,赶紧把刚碰到嘴唇的面条放回去,“我以前哪儿有这样?!” 临风摇摇头:“那也大差不差,总之,我给他们钱,就是因为你。哎……一想到吾妻从前是否也衣不果腹,遭人白眼,是否也被人殴打辱骂、四处求人,就心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熹:“………………” 作者有话说: 明熹:我的沉默震耳欲聋[小丑] 注:出自《孟子》。
第67章 临风踩着一朵小火云,背着手,在空中稳稳地飞着。 按照明熹的意思,她时而上、时而下,绕着这片地方兜圈,没绕两圈,就已经看不出摇晃的痕迹了。 她的身后远远缀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半大孩子—— 正是明熹这个月新收的徒。 “对,对,很好——”明熹在下面指挥,“看到没?就是像你们林师母那样!黄闰,说的就是你,你那抖得跟个筛糠似的,像练了半个月的样子吗?!” 黄闰没忍住低了头,不小心看到脚下的“万丈深渊”,当即腿一软,嗷嗷叫着就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朝临风冲了过去。 黄闰:“嗷嗷嗷嗷嗷!!” 临风额角一跳,想躲,奈何急转练得不是很熟,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就被撞了个正着。 被这么一打断,火云立即消失了,她脚底一轻,飞快地朝下掉去。 然后——被一个人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明熹一手抱着她,一边隔空把黄闰拎在半空:“这么大一片地方,你偏偏就往你林师母身上撞,你可真行啊!” 临风“大度”地叹了一声:“别怪她,毕竟是初学。” “还有你!”明熹转向她,“你被撞了,怎么马上就飞不起来了?不是说了,人术合一、人术合一,御空术就是长在你脚下的,被撞歪了,就歪着继续飞、找机会正回来啊?” 临风:“……” 临风顺势把胳膊搂上她的脖子:“这不是知道你一定会接着我吗?” 明熹面无表情:“哦。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接着你所以你故意乱七八糟地往下摔?” “……”临风朝她靠近了一点:“对的,我为了让你多抱我一下,找着机会就故意摔了,我这样用心良苦,不也是因为爱你至切么?” 明熹:“……” “呜呜呜师母快把我放下去,吓得要尿了呜呜呜……”远处黄闰被拎在空中,手指都不敢动一下。 明熹把两人都带回了地上,问临风:“撞着没?还有你,你把人撞了,自己有事没?” 黄闰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 临风:“有。” 明熹:“被撞哪儿了?给我看看。” 临风:“累了,想回去休息。” 明熹:“……” 明熹忙着检查黄闰山上有没有伤,一边叫住她:“对了,回去的时候记得给花浇一下水,要在中午之前浇,不然灼坏了我又得修。” 临风摆了摆手,慢腾腾地走了回去。 然而,刚走出明熹视线,她就回头看了一眼,脚底变出火云,在离地面极近的位置一路飞了回去。 后山一般禁用法术,但临风急着回去,就没有多管。 不曾想,等她溜进后山时,迎面就碰上巡逻的寇光。 “……”寇光看了她脚底的云,很快收回目光,默认没有看到。 临风于是畅通无阻地飞快回了小屋。 她把门关好,贼手贼脚地从床榻下拖出来一个木头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只雕着层层云瓣的香炉。 在距离邯岭之事半年后,五门如期举办了五门大会,所谓五门大会,就是各门斗法比拼。 通常来说,会参与斗法的都是极其年轻一辈的门生,百岁往上,就很少参与比斗了。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怕丢脸——年纪轻时,输了尚且能说年纪小、有待来日精进;如果年纪大输了,还能说什么? 说在下虽然一把年岁但依然修为不精吗? 明熹原本也是不打算上的,不曾想,主办的剑门起哄,非要说明熹在邯岭以一当百的名声传开,应当在五门大会上做个表率。 明熹只好上了,先和两个自请上场的别门门生比试,结果当然是明熹赢;到了第三局时,不知是不是被这架势吓到了,一时无人响应。 明熹在一片寂静中说:“要不这样吧,方才和我交手的都是年轻一辈的门生,这一轮,我就请一位同辈和我切磋一番,一同示范,否则将‘表率’的重任压在我区区一人头上,我情何以堪呢?” 剑门当然说“好”。 明熹人模人样地看了一轮,目光“恰巧”落在了仙门的席位上:“方门主——不知可否有幸讨教?” 几个月前,仙门选出了新任门主——前二门主首徒,方滢一。 明熹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没有特别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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