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近前,对相宜十分尊敬,“相宜姑娘,我是您乐器行的管事,老魏。” “什么?”乐器行的管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老魏接着道:“六小姐很早就替您安排好了。一间宅子,还有镇上的乐器行,一间布店,包括她的报社,都是留给您的。” 相宜忽然鼻酸,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复加汹涌,“你说什么?” “六小姐给您留了东西,今天雨大,我没把房契那些的放在身边。您跟我去,我带您去看。”老魏的目的十分明显,料定了相宜不会拒绝。 毕竟,这是六小姐给这位留下的后路。一早就料到了她的性格,一早就为她铺好了路。 “秦馆现在没有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法兰西人收回去。六小姐很早就给你找好了栖身之地,再怎么样也得去看看她的心意吧。” 老魏见过裴婉她们了,从她们口中很容易就能知道相宜的心思。或许六小姐当初的安排,就是为了今天。 相宜愣着,试图去想,姜折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安排下这些的呢? 按照约定,她们之间的关系只有两年而已。一开始她何必为自己做这些。 那定是,在她们有了最亲密之事后,她与姜折彼此确定了心意后,姜折做下了这些安排。 “原来……”她一直也有在为余生打算的。 只不过这个余生,是许相宜的余生。 后面,相宜去了那乐器行。里面的乐器形形色色的非常之多,单就琵琶这种乐器,就摆了两大排。老魏领着她一点一点地细数这些琵琶的来历,相宜跟在她身后,仔仔细细的听着,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您是很爱琵琶的吧?”老魏问。 “嗯。”一开始与她相遇就是因为一曲琵琶。 老魏笑着,说:“难怪六小姐一开始就奔着琵琶去了。这个乐器行啊,都是按小姐的要求布置的,想来您也是喜欢的。还有那栋宅子,院后就是苏州河,也是特意挑选的地方。” “琵琶……苏州河……”相宜忽然释然笑了。 “老魏先生。” “您说。” 相宜问道:“我想知道,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抖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些乞求的味道在里面。 老魏听到她这番话,也是松了一口气。能这么问,代表相宜的心思还有回旋的余地。就不枉费六小姐为她想好了归路。 “自然是有的。不过,信件不在我这里,在那栋宅子里。” 相宜正想让老魏带着她去宅子的时候,乐器行门口传来轿车的声音。黑色的轿车,两辆车就停在门口。 下车的是姜家人。带着衣服金丝框的眼镜,看着很斯文,却穿着一身军装。 相宜没见过姜家二爷,只觉得那人眉眼间和姜折有些相似。 姜二径直走进了乐器行,眼睛扫了老魏一眼,老魏很快弓着腰走了出去,将门也带上。 相宜并未和姜家二爷对视,看着背手而立的男人,她无缘由的产生一种心慌的感觉。他像是来跟自己要债的债主。 “许相宜,是吗?” 相宜愣了会儿,“是。” “我是阿折的二哥,听闻她给了你一些东西,包括她的报社。姜家的东西,不能落在外人的手里,你应该是个聪明的人。”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许相宜的确是个聪明人,一下就听出了姜二话里的意思。 他想要将六小姐留给自己的东西拿回去! 有了这个板上钉钉的猜测,相宜咬紧牙关,咽了一口唾沫,直接的说道:“不可能。” 姜二回身,饶有兴致:“哦?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在他眼里,相宜或许是最低贱的那一类人之一,在他那里如同蝼蚁。 相宜呼吸声重重的,只思考了片刻,就道:“我是她的爱人。你也说了,那是她留给我东西。” 因着相宜的这几句话,姜二眼中对相宜的兴趣慢慢变浓,勾了嘴角反驳道:“爱人是什么意思?请问许相宜小姐,爱人是否指的是已经在法律上结婚的男女对彼此的称呼。你和阿折算什么呢?勉强可以算是她养着你,给你的东西既然没有法律的保护,又怎么可能属于你?” 相宜眼里黯淡了许多,却不想放弃。 “这是她的遗愿,姜家二爷可以圆了她这个遗愿吗?” 姜二一愣,许多前事也浮现出来。他却是想听听许相宜会怎么同他讨要阿折的东西。这人如果不是个能独立的女人,那么阿折做的一切也都没什么意义,只能算是给路边猫狗的可怜而已。 “留下了遗愿,却没留下什么遗物,有何为证?” 相宜低着头,“我是。” “什么?” 相宜说:“我是她的遗物。我便是...她的证明。” 姜二站着,不知打量了相宜多长时间。 良久,外头的动静都没了,显得分外的安静。这种安静像是无形的催促,姜二皱着眉头,点了一支烟,随着烟圈吐出两个字,“罢了。” 跟着姜二离开的还有外面看起来声势颇大的几辆轿车。 老魏过了些时候才重新走进来。他拄着一根拐,走路的样子有些蹒跚。年纪大了总是这样,手里拿着姜折留给相宜的家宅钥匙。 那钥匙都看起来很新,是新配的。姜折想要给她一个新的起点。 相宜看着递过来的钥匙,轻轻的摇了摇头,难忍的看着天花板。她不是想要拒绝姜折的东西,那是姜六小姐的遗愿。她只是......只是在想,她们为何没有能够一起迎接这个起点。 报纸上写出来的那些事儿,就真的非得姜折自己去做吗? 不能是别的人吗? 抱歉啊,她还是胆小又有私心,她还是会怨恨为什么...... 老魏提醒她:“这是宅子的钥匙,您得拿着。” “麻烦您,带我去一次。” ...... 往后再有千万次,她都能自个儿找到那个家。 即便是那个家的主人不会再回来,她也会一直守着它。姜折还是将她看得透彻,既让她不舍得抛下这些随她而去,又让她只能这般一个人苦守着这个遗愿,一直到老,到死..... 那间宅子,老魏带她一起去了。 宅子很漂亮,院前有花草,院后有苏州河流过,点点都是让人艳羡的样子。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东西,忽然就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作为她的恋人最后的礼物。 老魏特意将跟她说,“宅子里过段时间就会有专人过来打理,您不用多花力气。” 看到相宜应下,老魏才离开。 她走上二楼,这宅子不是小洋房,还是传统中国的建筑习惯,很难让人不喜欢。二楼的过道不宽不窄,尽头的房间门上有个小小的挂牌,写着一个“主”字。 推门进去,是迎着河面拂来的一阵清风。窗帘被风吹气,纱质的东西飘浮起来是那么好看,像是能摸到的雾一样。 相宜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哭了。 “您瞧,我什么都不缺了。老魏很尽心,二爷也没有多加为难我,你可以...安心一些。” “我知道您要做什么......姜小姐是个很厉害的人,您一直晓得自己要做什么。以至于没想过您自己。更没法子为了我多加停留。我听爹爹说起过一个故事,以身入局,就是把自己当做了棋子来用。我晓得,您也是。” 相宜揉了揉眼睛,这双眼睛好似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不太能够看清楚人和物,像纱质的窗帘一样,蒙住了点什么。 “不妨事,往后还有我替您做。” 函文报不会断的,只要她许相宜还没有死。 乐器行的话,会是姜小姐给秦馆众人的一个栖身之所。 姜折的书信就放在梳妆台上,很醒目。相宜坐在梳妆台前,轻轻触摸那封信,似乎...似乎在抚摸姜折的手背。 她能想象到姜折写这封信的样子,眉眼敛着,指尖轻轻动,钢笔的痕迹留在信纸上。 展信应佳,也能落泪,这不是个定论。 相宜抹了泪,打开信封。 ——相宜,应安好。 国门已开数十载,存亡之数不只苏镇。凡往前路,先国再家。 请务必安好。—— “好......”相宜应了她。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民国二十年,许相宜三十三岁。 距离遇到那位姜六小姐,已过去十几个年头。具体算起来,约是十七个年头。 南北的战事还在打。谁也没有想到这场仗会持续那么久,函文报成了南边很重要的报纸,也时常更换报纸的发刊地。裴婉与原先那位函文报的编辑凌木晗住在一起,得有好几年的时间了。 桑芊则是嫁了人,和家里人去到了西南。 这些年里很多的学校都从北边东边,搬到了战事没有那么紧张的西南地区。苏州镇里的熟人愈来愈少了。 秦馆的地界里,法兰西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部分留洋回来的中国人住在里面。国难当头,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想法早不止于片面,不管是什么方面,世界的也可以是民族的。 函文报社的地址隐秘,报社的地下也是个大空间,放置着两座电台。 电台是姜家的,译文出来后,裴婉第一时间送去给到凌木晗。凌木晗却在看到了译文之后,眼里露出了十足十的困惑。 裴婉贴近凌木晗,在无人的地下室里亲吻了凌木晗,“怎么了,木晗?” 凌木晗拿着译文的手攥紧了,很少有的没有去回吻裴婉,而是牵了裴婉的手腕,往外面走。 “走,我们得去一趟姜宅。” 裴婉跟着她,问:“去那里干嘛!我们跟姜家不能有明面上的关系,相宜会不高兴的!” 凌木晗这才停下来,两人已经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裴婉劝道:“木晗,就算相宜默许我们帮着姜家传递情报,我们也不能真的和他们......当年姜小姐的事,姜家没有出手,相宜对这件事一直都......” “不是,婉儿。”凌木晗急着解释,译文不是直接译出的,数十张纸张,圈点出电台传来的几个字,需要凌木晗去连字成句。 裴婉甩开凌木晗的手,坚定道:“就算是你,也不能这么做。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相宜!” 凌木晗急着将手上的纸张摊开,摆在裴婉面前,“别急,你看,看上面的字。” 纸上的字被圈点出来,都是裴婉亲自做的。她皱起眉,仔细分辨自己译出的每个字,“怎么?” “别急,你连起来读。” 裴婉将纸张拿到手中,一字一读! “这!这是什么意思!?”裴婉惊得发慌,脸色都有点发白了,“去,我们得去姜家一趟,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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