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来找我,反而是让我多想。”相宜说着,将琵琶抱得更紧些。那么多年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妥当,她有很多的时间去想事情:“我最怕,什么都不说。我入秦馆时,才十五岁,裴姐姐,你瞧着我到了今日,总是了解我的。” “是了。是我想得欠妥,相宜,你莫要往心里去。” 穿过秦馆的街道,就是秦孟乐与姜折的坟冢。相宜声音都放轻了一些,“译文带来了吧。” 凌木晗答道:“带了。” “一会儿,给我瞧瞧。” 此事就此揭过。 ...... 姜折与秦孟乐的坟冢十八年间修缮了两次,今天看上去,像是两座新坟。 旧人旧事,旧人新冢。许相宜看着姜折的坟冢,脸上还是笑着,她蹲下身子放置上新的火盆,火柴划过点燃香烛。 “姜小姐。”相宜蹲着一张一张的冥纸放进火盆里,不消多时,灰烬扬起。 老人们说,火盆里的灰烬扬起,是逝者的欢喜搅动的和风。边上就是秦馆主,每一回她们都带着东西来,给两位故人续上另一个世界香火。 “四爷身体安好,我也安好。”相宜感受着雨前的风,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愿意来瞧瞧我呢。你别怕,我已经不怪你了,就只想再见见你。你在天有灵,圆我一次心愿好不好?” 相宜低眉,不期然还是滚落了泪水,哽咽道:“是不是我做的还不够好......” 裴婉忍不住,“相宜......不是。” 所有人都知道相宜做的很好,姜六小姐留下的每一样东西,都被她用得很好。没有人会想到当年秦馆的姑娘,能做到这个地步。 凌木晗轻声道出对友人的安慰:“可能等到战争结束,阿折会回来的。” 相宜摇摇头,声音很坚定,“等到战争结束,她的理想完成了,她不用再来见我。” 是该轮到,她去见姜小姐的时候了。相宜的膝盖触碰到了土地,她跪了下去,重复着放冥纸的动作。友人不跪友人,若是亲人爱人,便是可以的。 “阿折不想你这样。” 良久,琵琶弦拨动,是那曲苏州河。 这首曲子没有过于激烈昂扬的高潮,形容起来是涓涓细流,绵远流长。是一个女儿家在青涩年华里的作品,里面全是对一个人的情愫,从浅至深,从无到有。左不过水滴石穿,一滴一滴,流到了今日...... 曲罢,雨落下来,时机仿佛正好。和瑛替相宜撑开雨伞,帮衬着收好祭拜的物件儿。 凌木晗在这个时候递上写好的译文。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写得很清楚,第一个名字注定在这雨天掀起一番风浪。 相宜还没来得及放置好琵琶,单手接过展开的译文纸张。 她眼睛不大好,在第一眼看到那个名字时,忍不住紧紧的闭上眼睛,深呼吸后才敢睁开。 手就这样颤抖的不成样子。 “姜、姜折?”相宜抬眼,看向凌木晗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答案,“她的名字怎么会在上面?” “我们去过姜家就是因为这个......我们去向四爷求证,想知道当年是否另有隐情,这上面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就是阿折。” 相宜哑声,追问:“那结果呢?” “不是......四爷坦言,当年阿折的事是二爷亲手办的,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那时......是你替阿折收的尸,你比谁都清楚。” 相宜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译文在她指尖一松,落在地上,被雨水慢慢打湿。 时间一下一下的走,相宜站着,一动不动。 是吗?四爷并不清楚当年姜小姐的事,自然也不会知道她的打算。二爷已逝,想要去追问根本就不可能。姜小姐尸体上的细节确实是她最为清楚。 脑中忽现白光,相宜口中被自己咬出血腥味儿,“当年......” 当年姜小姐的尸体全是伤痕,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好的地方,正是因为这样,苏镇的人们才会这样生气,愤怒的罢课罢市,大大小小的游行持续了半年之久。 她试图去寻找过姜小姐脖子上的那颗痣,可她没有找到...... 相宜回望那座坟冢,手中的琵琶轰然坠地。 “姑娘!您......” 相宜愣着,忽然笑了。 “相宜,你怎么了?”裴婉扶住她,生怕出了什么事。 相宜从轻笑到大笑,活活的像个疯子,笑到咳嗽不止,笑到失去力气跪伏在地,一身衣服染上雨水混合着的泥土。 “姜家二爷,从前来试探过我。却又那么轻易的放过了我......”相宜是欣喜的,即便泪流满面,“我怨恨了他那么久,却没敢在他在世的时候去问过一句真假。” 裴婉的手也在哆嗦,“你的意思是,姜二爷那时就给阿折留有后手!?” 相宜咳嗽着,嗓子里咳得发疼,吐出一口血沫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疼这个妹妹。” 当年在姜家人的牢房里,姜二完全可以杀死自己。他留了自己的双手,也只因着他妹妹喜欢听琵琶。 不管是布行还是乐器行,她刚管事的时候分明就很不顺利。遇到原料之类的问题却总能最快的解决,会与姜家完全没有干系吗? 相宜抓住裴婉的手,嘴角的血迹留下来,十分惊心。她却成了最欢喜的那个人,紧张道:“裴姐姐,我从未如此感激过上苍。” 第41章 大结局 “伤员什么时候到苏镇,还是已经到了!”相宜问出一句,才发觉自己问出的话是她的疏忽,这几日的火车信息早都放在她的桌案上了,是她没有及时查看。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能在见到姜折。能有一份这样的希望摆在眼前,换了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一下子变得完全理智。 凌木晗看了一眼手表,也是反应了片刻,“是今天到。现在应该已经下火车了。” 裴婉追问:“哪个医院!” “圣玛丽医院。” 相宜早就顾不上别的,也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琵琶,提起裙子就跑出去。 她这般的跑在秦馆的大街上,物是人非后,接上什么都没有,连落叶都是零星的。姜小姐的生日在秋天,九月二日,就是今天。 圣玛丽医院她很熟悉,入秦馆不久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圣玛丽医院。那时大家都还在,什么都还没有变化。 跑着的相宜,也难以抵御心里的暗涌。没期待过的重逢,也将降临在今天吗。 姜家二爷一定会为妹妹留有余地,不然一切都太过不合理。正是因为当年二爷接受姜小姐的死太过轻易,她便怪了姜家那么多年。 外头说的许老板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不大愿意见客人。可她今天独自跑到了圣玛丽医院,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她没有觉得累。踏入圣玛丽的那一瞬,胸腔里的心脏像是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根本就难以平复。 问过护士后,她继续跑向五楼的病房。 “姜折,姜折......”她祈祷着,一定要是她的爱人。 眼睛还是制约了她的视线,她使劲揉了眼睛,生怕错过了眼前的人。 继而,是一间一间病房的寻找。 每一次推门都是她孤注一掷的期待。 “怎么,怎么会没有?” 从楼道的开头找到病房的末尾,每一间病房里都没有那个人...... 刚被推开的最后一间门还敞开着,病房里的家属们走出来,看着她,眼神疑惑又带着谴责。这里是医院,不应该有那么莽撞的女人和嘈杂的动静。 她没有注意到,凌木晗和裴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侧。 裴婉扶住她脱力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的安慰:“不会的,我们不会找不到的。如果真的是她,我们不会找不到的......” 相宜颤着嗓音,“可这里没有她......” 几个护士急匆匆的走来,神色焦灼。 “怎么办,还是先找医生吧。那个是腹部中枪的病人,现在人不见了,我们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医院里的病人不见了,还是刚刚送来的重伤的病人。兹事体大,她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护士从她们身边经过,裴婉眼里升起希冀,转头看向相宜。 短暂沉默后,凌木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上前扶住相宜,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约定好的?!她有可能会自己去的地方,你想想。” “约定好的地方......”相宜怔在当场。 她与姜折,短短的不足两年的缘分里,并没有约定好的地方。 她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问护士跑出医院的病人叫什么名字。这个如果从她人口中破灭,无疑是对相宜的有一次凌迟。 “你们不要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想一想。” 相宜从楼梯上走下去,五楼的距离,她眼前瞧不清楚东西,在最后一层时重重的摔了下去。 膝盖上血肉模糊,疼痛席卷而来。 她脑子里都是那时,那时的她......那时的姜小姐...... 这个时代的哭嚎声并不少见,周围人也又一次看到一个抱着膝盖痛哭的女人。 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姜折,她与姜折的过往好像只属于她一个人。 相宜还是站起来,在周围人打量和同情的眼光里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医院。外头闷雷一声,震颤和穿透不知多少人的胸膛。 外头雨势不小,和瑛就在门口等着。她带了伞,跟着相宜的脚步走出去,替她撑伞。 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相宜早已经不在意外面是否在下雨,迈开的脚步毫无目的。 本该有车子来医院接人,和瑛今日却没有安排。 如此这般的相宜小姐,是需要自我消化的时间的。 这份希望缥缈的几乎触碰不到,和瑛不相信那个名字真的是去世多年的姜六小姐,她万分清楚,突然的希冀是可以杀死相宜的。 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大同小异,不算很悦耳,也不算很扰人。秋雨过后,一场雨一场寒气,她只盼着相宜不要因此染上风寒。 比起秦馆到圣玛丽的距离,圣玛丽医院离相宜的家宅不算很远,和瑛跟在相宜身边,一路未语。 宅前是一段石子路。 石子铺的很好看,斑驳错落,隐有秩序。 是原先的主人细致的排布,十几年来这条路面容未改。一到雨天,在石子路上就可以看到苏州河的景致。 和瑛想,姜小姐大抵是很了解相宜小姐的,宅子的每一处地方,包括外面的景致,都是按照相宜小姐的喜欢的样子安排的。这样一份心思,记上多年实不为过。 雨幕中,相宜眼里的光线是模糊的,万千浮华尽数如梦的恍惚全在她一人脑海中。 远处的人影是什么人,她瞧不出来。 脚下一个趔趄,相宜险些滑倒,她猜测刚才瞧见的人影是不是她的想象。在和瑛扶住她的时候,依旧还是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抬眼,便想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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