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了晚间下学的时间,苏州河畔,相宜家宅中又传出那首曲子的琵琶音。 依旧是那五弦琵琶,弹曲子还是那个人。经年而去,许相宜每隔几日就在苏州河畔弹曲子。 一曲终了,和瑛端着茶水来到三楼的露台找到相宜,替她倒水。 “姑娘,用些茶水吧。”多年了,和瑛褪去稚嫩,嗓音成熟不少,还跟在相宜的身边。从秦馆出来的人,跟旁的人不大一样。除了桑芊那般找到归宿的,其余人四下离散,也有留下来跟在相宜和裴婉身边的。和瑛是其中一个。 相宜站起来,还是揉了揉眼睛,仔细着将琵琶收起来,放在木盒子里。 “姑娘别总是揉眼睛,沈医生说过的,眼睛伤了是一辈子事儿,得多养着才能好起来。过会儿我去弄些暖的药贴,敷敷眼睛吧。” 相宜淡笑,拒绝了,“都说伤了就是一辈子,不用多费功夫了。” 十几年了都没好起来,就是不会好了。 “总还是有可能的。”和瑛抿抿唇,想到沈平惠说的,相宜的眼睛要是这么一直这样下去,最后怕是要看不见东西。 “不打紧。看不见了也还是能弹苏州河的。” 苏州河,是她这首曲子的名字。原本,是想让姜六小姐帮着起名字的。 可姜六小姐在离开之前,也没能听一次完整的苏州河。她早几年日日都在这里弹,就盼着这人能入梦来,和她说几句话。可这人很小气,一次都没来过。后来弹得手伤了,指甲都从中间裂开,沈平惠来了指着她的鼻子骂,说她若是之后还想碰她的宝贝琵琶就别这么伤自己的身子。 这话点醒了相宜。她还要给姜小姐弹一辈子琵琶,*不能这么伤了手。 手能休养好,眼睛却不可能了。 相宜并不在意这双眼睛,都晓得是在那几年哭坏了。可也不打紧,左右她再也看不到姜小姐了,能不能瞧见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乐器行的管事晚上过来,账本也会带过来给您看。” 相宜拿着木匣子往里面走,“又三个月了吗?” “是啊,时间过得快。” 乐器行三月一查账目,布行一月一查。 和瑛跟她进屋,“但姑娘啊,日子总是一点一点的在变好啊。” 相宜眼里难有什么波澜,连个点头也没有。外头的茶水一口没动,晚间会有人去收拾。和瑛已经习惯了她这个反应,将门关上,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 乐器行有许多学曲艺的学徒,其中也有好的苗子。 也是几年前,相宜有时还会去乐器行亲自教那些学生学乐器。和瑛那时还觉得自家姑娘或许是看开了,开始期盼往后的日子了。可终归不是这样。 相宜只会在她的乐器行教那一首曲子,那首曲子就叫“苏州河”。除此之外,她没再对其他的曲子动过心思,正如她无所期盼,只一味活着罢了。 她眼睛不好了,不再能作新的曲子。苏州河仿佛是她的终点了。 “和瑛,晚上的账本你收进来,让管事早点回去休息吧。” 和瑛叹了声:“好。” 乐器行的管事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算起来可以说是相宜的学生。原是个学西洋乐器的小学徒,在乐器行招人的时候进来,对相宜这位女主人十分的尊重。日子久了,对这位不常出现的女主人生出了爱慕的心意。就盼着每三个月可以单独见一次相宜。 相宜眼睛不行,心里却清楚,此番就是直接拒绝的意思了。 和瑛愈发觉得,眼前的相宜与那时遇到的姜家小姐很是相似。淡漠的样子,比姜家小姐还要更加冷冽些。 江南的女儿家多是温和的,从前的姜小姐也是。可相宜却不是了。 相似之外,多出的是岁月迁过的平和死寂。 宅子的主卧和当年的净安阁是如出一辙的摆设。书桌也是当年的那张,台灯还是那盏,也椅子都没变。相宜回到主卧,半靠在躺椅上,腰上盖着毯子。 眼睛阖上,长睫颤抖,眼角竟还是湿意。 ...... 晚间,乐器行的管事,那个姓蓝的年轻人来了。和瑛同他说让他放下账本就可以离开之后,他还是在宅子门前的院子站了许久。 过去两个多小时,宅子客厅里的灯光灭了,和瑛再次出门,和蓝易碰了面。 蓝易看到了和瑛,像抓住了一线希望,赶紧迎上去,“和瑛姐姐,您这是要回家了吗?” 和瑛的家就在相宜的宅子不远处,来回照顾相宜也方便。在乐器行做工之后攒的钱,加上相宜的帮衬,买下了那小房子,和瑛算是真正有了栖身之所。 蓝易这人可以算得上是个好的,只可惜,相宜姑娘一开始心里头就装了一个人。 那人决绝的选择赴死。没有人可以赢过死人。 “蓝易,你可以不用这样。相宜小姐并不是你的良配。”和瑛将这话说得明白,就想着蓝易这人能听进去几分。若是听不进去,也就算了。 蓝易扯住和瑛的衣袖,语气很是急迫,“不,我是真心倾慕相宜姑娘,即便我与她之间相差六岁,我还是想要......” “这不是相差几岁的事。她心里的人,你比不上。”和瑛往前走,没停住脚步。 蓝易愣着,“您说的是谁!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相宜姑娘,为什么要让她一直等!” 这话里充满了不满和愤怒,也是蓝易真心的昭示。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相宜心里的人攀比,而是心疼了相宜。 和瑛对他说话软下来几分,“有情人要是分开,若非生离,就只有死别了。” 蓝易咬牙,转头看着相宜居住的窗口,窗里还亮着灯光。 “那个人死了?” 和瑛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叹道,要是真的死了,相宜可能还能有新的生活。只可惜...... “在她心里,那个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和瑛看到蓝易蹲下,双手捂住脸,像是在哭。 她安慰不来别人,快步的离开了。 青春容易逝去,但一直会有青春正好的人。也有人永远青春。 相宜在床头,轻轻拂开窗帘,淡漠的看到院子里的人影,一会儿后,将窗帘重新拉上。衣柜前挂着一身学校的衣服,当年,是姜折送的。相比起外面的事儿,她还是更喜欢与这身衣裳待在一起。 喜欢与否,是那人自己的事情。她爱着姜折,也只是她的事情。 “再半个月是你的冥寿,我去弹苏州河给你听,好不好。” 无人答她,那便是好。 “那,到时见了,姜小姐。” 第40章 第四十章 十月初,战事进入相持状态,南边和北边加起来不知死了多少人,华夏的土地染上的鲜血都是浸入人的骨子里的疼痛。 伤员多是转到后方治疗,苏镇本来并不在后方城市当中,还是有不少的日方势力盘踞其中。 其中不少重伤的伤员,只能选择在铁路干线的沿线城市下车,联系当地的人员安排治疗。伤员里的其中一个人,是让凌木晗和裴婉着急去姜家联系姜振的原因。 姜二在前几年已经去世,死于一场刺杀。现在姜家的掌权人,便是姜家四爷姜振。 译文里,是一份伤员的名单,赫然第一位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姜折。 不知这是不是巧合,凌木晗急需去到姜家进行求证。 从姜家出来,两人各有心事。姜家四爷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在他那里,这个六妹妹确实已经离开很久了,对于姜折的印象只有一方依照和十八年前的记忆。 “木晗,我以为姜六小姐真的还在世上......姜折这个名字分明很少会有人用的。” 凌木晗轻拍裴婉的肩膀,“或许是我们多心了,连四爷都否认那是阿折,那必然就不是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多给相宜一分希望,等到确认的时候,她得多难过。” 裴婉忍不住鼻酸,对待命运无可奈何的感觉,会要了人的命,“我们去过姜家的事,很快相宜就会知道。” 她不知会不会多想。 “她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么多年,苏镇的情报网是她做起来的,连我们都是被通知才知道函文报社的地底下是那么一幅光景。瞒不过她的。” 裴婉执着道:“我就是怕,怕她连我们这几个朋友都不想要了......” 人生不过百年,除去过掉的日子,谁能晓得还有多久呢。许相宜将自己困着,十八年了,也该到头了。 相宜这些年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为了她自己。乐器行是为了给人以栖身之地,布行和其他则都是给了马革裹尸的战士,还有包括药品之类的囤积。 凌木晗也道:“除了阿折,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 半月后,相宜与和瑛出门,带着香烛冥纸与她的琵琶。 天气不算太好,阴沉沉的,像是要落雨。和瑛关上宅子的大门,她带了伞,牵着相宜走出院子,却道:“天气不错,快要落雨了,是姑娘喜欢的。” 相宜脸上有些笑意,抬眼看了阴沉沉的云和天穹。 “走吧,不要让她等。” 她忘不了太多事儿了,初遇那时是个大雨天。自那时起,她便喜欢雨天。出行不便的天气,于她而言最是适合在家中好好的念一念心里的人。 今日真要是下了雨,香烛和冥纸就不好燃了,得快些。 只过了一道街口,便见到了友人。 裴婉与凌木晗站在街口,手里的篮子里装着与她们一样的东西。相宜见到两人,并不意外,淡笑着走近,“等很久了吗?” 裴婉张口又作罢,还是凌木晗应道:“没有很久,看着天气是要下雨,还想着你是不是先去了。” 相宜背着琵琶,笑意转瞬即逝,“不会。走吧。” 两人知道相宜对她们做过的事情心知肚明,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解释,毕竟,涉及到姜小姐便不是可以轻易开口的。 她们要去到原先秦馆的地界。姜家人最大的善意大抵就是留下了姜折给相宜的东西,并且没有提出过要将姜折的坟墓迁到姜家祖坟里头去。 推开秦馆陈旧的铁门,踏入秦馆的范围,相宜又是一阵恍惚。 已经这么久了吗? 换过一次的铁门都已生了锈迹。 她叹出一声的了然,心又被攥紧了,侧目与裴婉说了句:“姜家四爷身体可还好吗?” 裴婉一愣。果然,相宜什么都是知道的。 “我们......” “我能想到事出有因,可你们该早点过来和我说清。” 相宜与姜家那么多年来,联系不少。囤积药品之类的活计,也与姜家有所合作,偏偏其中的症结是心病,难以周全。 裴婉道:“我怕你多想,才没有让木晗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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