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这样。”重尘缨接得礼貌,甚至连微笑都拿捏地分外有度。 谁都没有动作。 就这样相对而立。 喊杀声中亦有死寂。 半晌,还是宴玦先顿了声,淡淡开口:“妖兽之血多腥难去,唯紫绒花汁有清洗奇效,晚点我叫人送去你房里。” 重尘缨面色一愣,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眉头有些僵硬地定住不动,喉头凸起的骨节滚过两个轮回,才颇为艰难地哽出两个字:“多谢。” 宴玦抿了抿嘴唇,指尖再次扶上冥麟枪杆:“人族重铸封印,妖族亦是有备而来,多加小心。” 重尘缨点点下巴,呼出口轻蔑又笃定的凉气。 “放心,正是要让他们来杀我。”
第05章 意料之外 浓云压境的鸟群扑棱翅膀,划出烈烈空响。 还有撕裂耳膜的锐利长啸。 真够刺耳。 重尘缨蹙起眉头,抬目便是数只秃鹫直袭面门。 他飞身跃至窗台上,两手抓住木框,猛地倾身向下,一头翻进了楼下的空房间里,在外空落出半道利落的圆。 追赶的妖群没有丝毫犹豫,也直直跟了进来。 被盯上了。 重尘缨没感到半点儿意外。 毕竟他只是一个区区“面首”,比起皇女、将军、太子太师,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面首是最高调,也是听上去最好下手的目标。 他就是要被这样追杀。 双脚甫一站定,后背便传来激昂鸟鸣,宣告猎物着已被重重围困。 重尘缨不急不缓地回头看去,灰压压的羽毛、褶皱的老脸触目皆是。 已然侵占整个房间。 还未彻底化人的鸟类两爪勾在窗户边沿,勾在房梁顶上,勾在置物衣架上,借此将重尘缨堵得水泄不通,无处逃遁。 半人半妖的畜牲们挥动着翅膀,叫声桀桀。密布着阴毒的笑,似乎在嘲讽眼前的人类如蛇虫跳梁,无外乎命之将死。 重尘缨只是静静站着。他慢吞吞地掀起眼皮,把右手抬了起来。拇指微微牵动,触碰到了中指骨节上的银色戒指。 白光自交汇处闪过,在某一瞬间照亮了隐在昏暗里的眼睛。 弯笑似镰刀,无端瘆人。 手中出现了一把木剑。 不似寻常练功木剑厚重迟钝,重尘缨手里的这把刃锋寡薄,几乎与普通长剑的剑身剑柄没有丝毫差别,只是在材质上由红木雕琢而成。 那润泽鲜艳的表层上覆盖了众多繁复刻字,连句成文,似乎是某些道家心经。 重尘缨持剑于胸前,用木刃遮挡住半张面容。无需招灵起势,只是外露的那一方眼皮抬起再落下,手腕挥出又收回,便是幽亮乍明,于顷刻间轰出道道剑影。 明堂晃眼,唯闻惨叫。 光灭暗来,声影俱歇。 视线回拢,便只看见三五残尸接连落下:有的砍了脑袋,有的丢了短腿,有的少了残翅。 重尘缨微低下巴,望向了手里的木剑。那剑刃上染了血,却不见随下滴落,反而浸进木质芯里,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他淡着表情,随手甩了半圈剑花正要收剑归鞘,却被乍然而现的一股劲力猛然推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轰——” 突生巨响。 木梁扭曲弯折,尘灰弥漫骤起,才堪堪接住了人。 后背被钉进墙皮,嘴角也溢出了血痕。 面前掐着他咽喉的“男人”背生两翼,眼睛是密布的死黑,眉毛是夸张的上扬长羽。 是一只完全化人的秃鹫。 “呼——”重尘缨没咳出声,只重着呼吸,两手握在他的腕骨处,却不见有什么气劲奋力拉拽。 他满脸狼狈,眼睛里却无端挂上了张扬的笑。上下嘴唇侵染了艳血,印得面皮更加苍白,又随着轻微嗫嚅沾湿在口齿上,红得更加妖异。 一开一合,却没露出任何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男人抬了眉眼,有些好奇地凑了上去。 “去死吧......” 轻飘飘的虚气浮在耳边,他听明白了。 下一秒,两条腿缠上脖颈,突如其来的巧劲绞紧呼吸,紧逼的窒息感导致男人整个身体也随之猛地向右翻转,骤然倒地。 位置形势在瞬间彻底对调。 木质剑刃在月下隐隐泛出刀锋利光,在男人额前半寸距离被生生止住。 男人推着重尘缨的手腕,两相抵抗,僵持不下。 重尘缨缓着呼吸,还接连喘着气。虚汗顺着鬓角接连落下,混着唇边溢出的血蓄在随嘴角勾起的面部褶皱里。 像一汪腥池。 突然恣意的笑容招摇又诡谲,眼底竟也弥漫出股痴狂异态。 出现在那张脸上,却异常和谐。 “你是雷蛟的人......”他彻底爆发了情绪,兴奋到甚至连语气都有些接不上气,“妖神之一的墓鹫......” 男人浸了虚汗,却没敢接话,他阴沉着脸,忽一暗自使劲,将重尘缨掀了起来。 他寻着时机积蓄灵力,期以一击毙命,可面前这人却难缠得厉害。 利爪对长剑,一招一式极尽登峰体术,甚至压制住了灵力施展。 话多的也跟打架一样,实在难缠。 “我见过他,和你一样的死鱼眼睛......”重尘缨咧着牙,压低声音丝毫不惧,同着急光剑刃再次逼近,“丑得叫人终生难忘。” “......” 男人似乎忍不住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声音短促,像是被刻石磨破了的砂纸。他凌厉了视线,积攒许久的灵力终于爆发,将重尘缨震出数米开外。 他挥动翅膀悬于半空,在掌中积起气团,直直扑向仰摔在地的人,企图直取性命。 眼见杀意逼近,重尘缨依然笑意未减,只胡乱抹了把嘴唇,把下巴扬了起来。漆黑的瞳孔中映照出狭小的人影,似乎就是将其圈养在了一方囚笼里。 他握紧手中剑柄,坐直上半身,猛地倒插入地。地面在顷刻间碎裂成片,但木剑却依然完好,只是剑身上下忽然豁开裂缝,从内而外透出丝丝猩红血光。 男人离他越近,那裂缝也越大,光亮也越强。 可在不断逼近的灰蓝色气团里,重尘缨却忽得瞥见了一缕绿光。 那是春日里最为常见的颜色。 能使枯木逢生,也能使活人丧命。 双眼陡然间睁大,霎时露出诸多惨白。深不见底的瞳孔吞并视线,是封尘太久的梦魇裂冰破土,在死寂里裹挟着锋利碎刃突乍上涌。 铁钉椎骨的疼痛,尸身淹没的血河...... 还有被强行抽干的灵力...... 冷汗浸透后背,浑身尽泡寒潭,只需要一瞬间。 剑刃上的那层木头还没来得及开裂落下,本该渐强的光又虚虚暗了回去。剑随心动,裂缝再次合拢,变回了开始的木剑。 重尘缨眼前发了白,整个人僵在原地,连鹰爪即将贴近面门都无所察觉。 窗户外忽然爆出剧烈声响。 那是利刃划破气流的声音。 眨眼间,巨大的枪尖虚影流泛浅光,上附的蛇鳞甲纹如金线涌动,从天而降影绰绰地笼罩住了整个暗室。 接着,那虚影轰然爆裂,附带着强烈的震感余波,得逼整座阁楼都晃动了支撑,房梁松垮,碎屑横飞。 再看那黑眼男人,亦被荡飞数米。 重尘缨麻木地仰起头,是宴玦的脸自眼前略过。 这还是他见到宴玦以来离得最近的一回。 隔着那不到三尺的距离,却能清晰地看见眉骨上每一根走势利落的羽剑,极窄的寡肉眼皮迫近瞳孔,眼尾则顺着眉宇的方向望上挑起。 典型的眉压眼,轻狂又张扬。 像迅疾的狼。 宴玦停在自己跟前。 他横着眼,右手持枪而立,左膝跪地止住了飞跃而来的身形惯性。 只回头望了眼重尘缨,见他还算无事,便再次盯住了面前还未竭力的男人。 “妖族鼠辈——” 凉薄嗓音印刻着长枪,再次降临。 那男人依然不说话,眼见着形势不对,只边挡边退,无知无觉靠近了窗户。 向后一仰身,便再没了动静。 宴玦朝窗下一望,竟已张开双翅飞出了数十米开外。 “死兔子......” 明明是骂人的话,语气却没什么起伏。 等完全不见了踪影,他才去看还坐在地板上的重尘缨:那人竟满头冷汗,眼睛像着了魔一般失去焦距,瞳孔颤个不停。 这副模样怎么也不该在他身上出现。 宴玦脑袋一歪,在他面前蹲下了。“你怎么了?”虽然稀少但也夹了几分关切。 重尘缨茫然地动动嘴唇,思绪半虚半实地飘在空中,看见眼前重影闪烁的宴玦,勉强回了神。 原来是假的......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噩梦,可到头来,竟还是深陷泥潭。 可凭什么遭受折磨的永远是他,凭什么要再次拉他陷进淤泥......那早已不是他。 咚、咚 焦躁不安的鼓动心跳将他拉回现实。 可这还不够,他需要更直白、更激烈的攻击和拉拽,告诉他,他如今活得嚣张恣意,活得居高临下,能轻而易举地挑起所有加害过自己的伪善人性,将其践踏脚下、玩弄股掌。 重尘缨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可怜小畜牲......迫切想要证明真实的自己...... 他毫不犹豫地盯上了近在咫尺的宴玦。 他轻咳了声,语调干涩发哑: “我没灵力。” 他故作冷静地看着对面的那双眼睛,把暗含的烈烈心火给压在底下。 那双眼睛忽然一愣,似乎没听明白。 “我没灵力。” 重尘缨便又说了一次。 楼里楼外的打斗声忽然止息,静得只能听见布帘随风扬起发出的轻轻摩擦,还有两人呼气吸气的急促节奏...... 也可能只有他自己。 这细微的躁动持续了很久。 在近乎漫长的沉默之后,宴玦终于有了动静。 “你说什么?” 他忽然压低了语气,眼皮也半敛了起来。 重尘缨反倒抬起了眼睛,瞳孔里划过浅浅的亮。 “我说......”他一字一顿,“我没有灵力。” 细风吹进来,将未干的血迹夹了寒,却让重尘缨无端冒了汗。 是狂热的血沸腾了起来。 说出来,把最隐晦阴暗的恶意说出来。 人都是以善度己,以恶度他。 没灵力的废物当什么大宗师、冒充大宗师是何居心、北洲容不下你这样的骗子、滚出北洲...... 他期待听到这种话,不相信的,愤怒的,刻薄的。 只要出现一个字,就是再真实不过的证明:人性本恶,藏在心底难以示众,而他重尘缨只一眼便能破假面,唯一言便能激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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