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透过那些苦甜的雾,看身边站着的人。 “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余醉望着前方,垂在腿边的手指间夹着根快燃尽的烟,烟雾全被风抽了去。 “为什么这么问?” “仓库那里,你叫了我的名字。” “我问的是,为什么这么问?” “唔——”陈乐酩一口热可可含在嘴里,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 “一个月前,我被电线杆砸到头,失忆了,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神奇吧?人居然真会失忆,我一直以为这是小说里的病,没想到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哈哈。” 余醉终于低头看向他。 “陈乐酩。” 他们头顶亮着一盏路灯,昏黄的灯光下飘落的白雪像繁星。 “生病并不是值得调侃的事,你都好了吗?” 陈乐酩一怔,仓惶地把脸埋进膝盖。 “好、好了……应该好了……” 在医院独自熬了三十多天的感觉又回来了。 记忆没有了,但悲伤还在。 他总是没有理由地失落、不安、害怕。 仿佛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怎么都想不起他是谁。 他想问问自己失忆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可劳拉每次都是同样的标准答案。 余醉手里也有一杯热可可,他把杯底放在陈乐酩头上。 “你想起什么了吗?” 陈乐酩顶着杯子不敢动。 “没有,什么都没想起来,一个人都不认识。” “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陈乐酩现在根本听不了“家”这个字,他没有的东西他不想别人一再提。 撒泼似的一把拍开余醉放在自己头上的手,他扬起自己的羽绒服帽子盖住脑袋,两边抽绳拉紧,藏起沾满泪的脸蛋。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脑袋里空空的……” 余醉垂着手,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良久,他走到陈乐酩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雪球一样圆的脑袋。 “空空的,会不会怕?” 一听到这话,陈乐酩鼻腔连着脑袋酸得要炸开,再也忍不住的泪水一股脑地奔涌出来。 45天了,第一次有人问他:会不会怕? 人和人的相处,有条看不见的边界。 没人会跨过那条边界去问一些并不能让自己获益又会带来很多牵扯的问题。 警察只会问他事发现场的情况,医生只会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护工阿姨问他工资是否日结和哪天休假,劳拉姐姐从没问过他任何问题,她的工作只是传达那位不屑于出面的哥哥的指令。 这些问题关心的主体,没有一个是他。 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会不会孤单,会不会怕。 19岁的年纪,高中刚毕业,迈入大学一年。 成熟一些的孩子学着装扮成大人模样,不成熟的孩子还在每晚和父母打电话撒娇。 他却差点被一根电线杆砸死,丢掉了所有记忆,孤零零地在医院呆了31天没一个亲人去看望。 怎么可能不怕? 掌心下传出些细碎的哭声,先是一声两声,再是断断续续的抽噎,最后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连带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毛都伤心得发抖。 余醉假装没听到,手放在他头顶。 雪还在下。 手背上积了一小层“白沙”。 他看着在自己掌心下放声哭泣的孩子。 没有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它们全都融进陈乐酩眼中。 “对不起,我再哭一会儿……就好了……” 陈乐酩哽咽着道歉:“我知道哭也没用……但我、我停不下来……” 余醉望着他,落满雪的指尖隔着帽子抓了抓他的头发。 “你可以哭很久。”他说。 “哭不需要有用。” - 那根烟终于熄灭时,劳拉的车飞驰进小巷。 她下车把钥匙丢过来,让陈乐酩上车等,自己去买杯薄荷水。 陈乐酩接住钥匙,目送她跟余醉上楼。 后门空无一人,连只猫都没有。 陈乐酩看到余醉走时,把喝热可可的马克杯放在了石桌上。 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一个杯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这样想着,后颈突然出现一股巨力掰着他的脑袋,强迫他扭过头死死盯着那个杯子。 余醉握过它,用过它。 捏过它的把手,托过它的杯底。 或许不止一次,或许很多很多次。 他刚才是用哪边杯口喝可可的? 杯沿沾到嘴唇了吗? 杯身上被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热度吗? 杯子里有他身上那种苦苦的味道吗? 一只杯子孤零零地放在那,会不会被冻坏? 陈乐酩脑袋里冒出一个下作的念头。 当然他只是想想,他一定不会做。 他没有这样的癖好,他道德品行良好,他只是想想,他不可能做。 谁做谁是狗。 三分钟后劳拉从酒吧出来,陈乐酩就像一道闪电一样把自己闪进车里。 桌上的杯子不见了,烟灰缸下压着五张红钞。 余醉站在楼上,目送她们消失在雪里。 大约半小时后,他回到休息室,打开电脑。 屏幕上出现一段黑白画面,像是某个客厅的监控。 监控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男孩儿急匆匆跑进来,似乎是做了什么坏事,显得非常心虚,把自己面朝下摔进沙发里,怀里还紧紧捂着什么东西。 是小狗陈乐酩。 他趴下后就再没起来,鹌鹑似的卧着。 他卧了二十分钟,余醉就看了二十分钟。 直到夜风吹开窗,陈乐酩冷得缩了下肩膀。 余醉放下交叠的双腿,按了个按钮。监控里,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缓缓闭合,遮住冷风。 监控就这么放着,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拿出耳机戴上。 眼睛看着人,耳朵听着声音。 他拿这些来下酒。 录音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黏糊糊说:“哥哥,你冷吗?” 另一个声音说:“还行。” “好吧,如果你冷就抱住我哦,我非常的烫!可以拿来暖手。” 另一个声音没再说话,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体温枪的“滴”一声。 “你当然烫,你发烧了,38度5。” “哎,这就是发烧吗?”他还挺新奇,“那我觉得发烧有点坏。” 哥哥问他:“哪儿难受吗?” “脑袋难受。” “啪”地一声小手拍在额头上。 “脑袋里空空的,有很热很热的风在里面吹来吹去。” 哥哥又问:“空空的,会不会怕?” 小孩子可怜兮兮说怕的。 哥哥拆开胶囊药片,告诉他:“怕就把我填进去,这样就不空了。” 望着监控里睡得四仰八叉的男孩儿,听着录音里仿佛沾着鼻涕泡般的童音,余醉忽然有些想不起来:到底什么时候长这么大的…… 作者有话说 乐乐没有偷窃癖,只是太想要哥哥的东西,脑抽了控制不住自己,文中并不倡导这种行为,乐乐后面也会被哥哥严厉惩罚。 当然,他哥也不是啥好鸟。
第03章 离家出走 陈乐酩第二天是被尿憋醒的。 上完厕所回来天还黑着,他就往沙发上一倒准备睡个回笼觉。 突然感觉胸口硌得慌,伸手一摸,是昨晚拿回来的马克杯,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了。 这是他的罪证。 证明他昨晚做了一件非常没品且下作的事情,虽然有放下钱,但不问自取就是偷。 为什么要拿人家的杯子,这不变态吗? 喝醉了也不能这样啊。 可他又觉得自己不是变态。 他没有看到白手臂就想到白胸脯,他也没有看哪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儿女孩儿就想入非非。 他只有对着余醉时才忍不住想靠近,想吸吸他的味道,想碰他碰过的东西。 看到他的手臂就想拥抱,看到他的嘴唇会想和他接吻的感觉。 滚烫的脸埋进抱枕里,手指一下下抠着杯沿,耳尖渐渐承受不住沉甸甸的热意。 深入反省五分钟后,陈乐酩得出一个结论:他应该是单纯的好色,而且只好余醉的色。 可是……好色……有错吗? 好色又怎么了呢? 他只是好色又没有劫色。 人活一世谁能保证自己一直不好色,大概只是没遇到真正戳到心窝上的色而已。 长着眼睛不好色那不白长了? 长着脑袋不好色那不—— 那不什么还没有想完,他呼哈呼哈睡着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九点二十。 今天一天没课,不用去学校。 他先给自己泡了一大壶蜂蜜桂花水,又在冰箱找到两盒瑞士卷。 一盒四个,伯爵红茶味,奶油超级多。 他准备早饭吃一盒,另一盒装书包拿到学校当上午茶。 这个决定刚做完,一盒就被他吃光了。 胃和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于是为了让它们知道他有吃早饭,只能勉强把另一盒也给吃掉,这才感觉微饱,跑去洗热水澡。 洗澡时劳拉打电话说一会儿来接他去复查。 他看一眼室外温度,零下11度,一层层往身上套衣服。 背心套马甲套毛衣套羽绒服,羽绒服外面还套了个浅蓝色的面包服,最后再套个大围巾,挺瘦的男生把自己套成了俄罗斯套娃。 劳拉开门进来:“可以走了吗?” “马上马上!”陈乐酩正往包里放书。 劳拉瞄一眼那一摞书名: 《大学生必须掌握的十个常识》 《社交与应酬36计》 《情商:影响你一生的沟通学》 《震惊!寝室生活这些错误千万不要犯!否则小命不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很多事我不知道,闹了好多笑话。”一提这个陈乐酩就垮起脸。 医学上讲失忆症按诱因、大脑区域、失忆长短等诸多因素分为多种类型。 其中,如果患者大脑中与记忆储存和检索相关的区域受到损伤,就有可能导致他学过的知识包括学术知识、生活常识、技能、语言等都受到影响。 很不幸,陈乐酩就属于这种,连生活常识都忘了的。 刚从昏迷中醒来时他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头顶的点滴是干什么的,不知道电梯怎么坐。 就像一个原始人误入现代社会,整天脑袋空空,两眼发懵。 那时劳拉就来过一次,给他放下一部手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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