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块对于一个普通高中生而言真是一笔巨款,李萤心暗暗肉痛了一段时间。 琴行老板是个奸商,同时却也是个好人,听说他们要组乐队缺个鼓手,竟然自告奋勇地说自己能打,还给他们提供了排练场地。 一整个夏天,李萤心和陈悦每周末都去排练,然后在开学后的某天干了票大的。 琴行老板假装给食堂送货把他的鼓拖过来,李萤心用了五个线很长的排插将电源从教室接到操场,陈悦用五包咪咪虾条贿赂广播站的同学,让他那天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停下一首歌的时间。 前奏的吉他声通过音箱响彻操场,这个时间点正好不少同学刚吃完饭的同学从食堂出来,路过操场时都停了下来。 李萤心站在立麦前,发着抖的手按在贝斯弦上轮指,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他音域太窄,唱到第二句就破音了。 他们演的是痛仰乐队的《公路之歌》。 烈日炎炎,李萤心低着头,从额头滑到脖颈的汗让他感觉有些痒,此刻却绝不可能抬手擦一下汗——尽管别人也不一定听得出贝斯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用余光看向“观众席”,越来越多的学生涌向了这里,有人满脸惊奇,通过嘴型可以看出是在反复说“卧槽”,有人和伙伴窃窃私语,有人开始叫好。 ……然后年级主任、班主任和保安大队长组成的豪华嘉宾阵容也来了,最终李萤心他们也没把歌演完,还喜提了停课处分大礼包。 现在回想,那时候演得真是不怎么样,整个……不,是半个演出过程也很滑稽。 但真的太摇滚了。 …… 刘老师又和李萤心交流了几句带班心得,之后安静地各干各的活,不过李萤心看似在批改作文,思绪已经飞走一会儿了,想来想去,下课铃一响,他又溜达到了班上。 到放学时间了,孩子们听到讲台上的老师宣布下课便鱼贯而出,结果看见门口的李萤心,又纷纷刹车问好,李萤心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随后逮住了也准备去食堂的徐斐然。 徐斐然看他时表情怯怯,问话却十分直接:“老师怎么了……难不成您反悔了?!” 李萤心:“……” 李萤心:“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排练?” 艺术节开幕式的节目不是报了名就能选上的,还要经过一轮筛选。且按惯例只有被正式选上之后才能申请利用一部分晚自习时间进行节目排练。 这个阶段徐斐然他们就算要练,也就只能挤点中午休息时间,或者晚自习结束后熄灯前那么短短几十分钟。 徐斐然也是这么回答的,而且也许是怕被李萤心批评,她还把练习的频率说得很低。 李萤心皱眉:“这哪够,万一没选上怎么办?” 徐斐然张了张嘴,一脸“圣意真的好难揣测”的表情。 说要组乐队这几个学生成绩都还算稳定,李萤心又说:“今晚开始第一节晚自习能把作业写完的话就来跟我拿条子,第二节去排练室练。作业不许糊弄也不许抄别人的,否则直接就别报名了。” 当然李萤心还是要一碗水端平:“你顺便跟报了别的节目的同学也说一下,他们如果想多排练一下,也是按照这个标准来。” 徐斐然木木然听完,终于消化完李萤心的话似的,夸张地后退一步,鞠躬鞠成直角:“谢谢老师——!”随后欢呼着窜回班里,抓住另外一个也是乐队成员的同学,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传达李萤心刚刚的话。 李萤心嘴角往上翘了一点,转头回办公室。 或许这之后学生之间的传言会变成“李老师挨了领导一顿骂之后感觉颜面尽失,决定不仅要抓成绩,还要在这种文艺活动中也大放异彩狠狠打主任的脸”之类的,但也无所谓。 李萤心只是在这么多年以后忽然想通了那个坑了他三百块的琴行老板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帮助他们那支不像话的乐队,甚至最后还放下一个中年人的体面跑到学校里和他们一起闹。 那年老板听到他们说要组乐队,在夸夸其谈中插了一句:“我年轻的时候也跟朋友们一起组过乐队。” 那个时候李萤心只觉得这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吹牛台词,和其他从大人口中说出的、以“我年轻时”开头的话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傍晚他看着小姑娘奔向她的伙伴,心里想的也是——我以前也和朋友们一起组过乐队。 一起组乐队的人就像同一辆列车上的乘客,大家只是共乘一段路,总有各自在不同站点下车的时候。李萤心很难再回到他的那辆车上,但他希望他的学生能在她自己的旅途中更尽兴一点。
第7章 果然那晚徐斐然带着她和其他几个学生的作业跑到办公室让李萤心检阅,得意扬扬地换回了一张排练室的使用许可。连续好几天都是如此。 等到了下一周,李萤心接到通知说这乐队的节目选上了,这下也不再需要班主任额外批准,协调好时间以后,她们就能光明正大去排练。 徐斐然不用每天来找他开条子,他都替徐斐然松了口气。 结果这天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徐斐然趁坐班的李萤心还没离开教室前三步并作两步蹦上了讲台,双手背到身后,又是嘿嘿一笑,问他:“老师,你不来看看我们排练吗?” 李萤心没料到徐斐然会突发此问,按他的理解,搞乐队的叛逆青少年应该希望古板师长离他们远点。 学生不知道想的哪一出让他去看排练,但他出于不想跟学生拉近关系的心态,还是拒绝了:“我是教语文的,又不是教音乐的,看不懂你们排练,你们自己好好加油就行。” “好吧,”徐斐然瘪了瘪嘴,“但是其他班的班主都会去看排练欸。” 李萤心没说自己去看还是不去,扬了扬下巴示意徐斐然看杵在门口的另外几个学生——他们的乐队成员:“他们等你呢。” 徐斐然又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节晚自习,李萤心在隔壁看班,他同时教高一3班和高一4班的语文,兼任3班的班主任。下了晚自习以后他没像平时一样在办公室里再待一会儿,而是揣了个手机和下课准备冲回宿舍或去食堂吃宵夜的学生们挤在一起下楼。 倒是没什么急事,就是…… 下了教学楼,往校门口方向走,途中会经过学生社团活动中心,器乐排练室也在那上面。 李萤心想,既然顺路就去看看。不过说不定徐斐然她们已经不在上面,很多有节目的学生会借着排练的机会提前回宿舍。 就这么“顺路”拐进了活动楼,再“顺路”按了电梯去排练室,李萤心看见排练室的门虚掩着,孩子们还在里头。 没有听到乐声,应该是练完了一轮,屋子里的人在说话,“这个音有点怪”“你节奏快了”之类的讨论声从门缝里溜出来。 他敲了敲门,里头静音一瞬。 李萤心推开门进去,在几声颇为惊异但七零八落的“老师好”“老师您怎么来了”的问好中也回了一句寒暄:“练到这么晚?” 王诗恩——看上去是吉他手——弱弱地答了一句:“马上就准备回去了。” 与她的小心翼翼不同,徐斐然不知道是不是近期来找李萤心开条子开多了,单方面觉得和李萤心熟稔起来,竟然开起了玩笑:“我们太菜啦,菜就要多练啊。” 李萤心转过身去,看到刚才在他视野盲区的徐斐然,她背着一把Fender美专二代暗夜蓝贝斯,在排练室的顶光照射下,琴身流光溢彩。 看起来不像太业余的爱好者会买的琴,起码不会是初学者的第一把琴,倒不是难上手,而是贵。一般人刚接触或者玩一下的话一般会选一两千的琴,芬达美专二代价格他当年买是一万多……也许现在已经降价了。 他有过一把同款琴,这琴刚出的时候他咬了咬牙买下,等了两个多月等琴飘洋过海来到他身边,买下它的原因很简单,他觉得这把夜空颜色闪闪发亮的琴和夜这星很相衬,当然琴的音色相较其他的贝斯要再清透一些,没那么闷。 收到琴的当晚他就爱不释手地练了整晚,说来也怪,那天灵感就像喷泉,他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做出了一首歌的粗略的旋律编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弹这把琴,整首歌本来是偏抒情的,像宁静的夜幕,但贝斯线此时不像其他歌一样只是作为不太有存在感的底,更像划过天幕的流星。 李萤心满意极了,然而给歌起名的时候卡了壳,总不能叫暗夜蓝贝斯之歌。他一向是个起名废,不过他联想能力很强,想着买这把琴是因为琴和乐队名字搭,那四舍五入一下因为这把琴而写出来的歌怎么不能算和乐队有点渊源呢。 于是他装模作样说自己为乐队专门写了一首《夜这星之歌》,但因为名字太土被陈悦驳回,后来就略称《夜这星》。 有了曲子和意象之后李萤心才慢慢往里头填词。 “夜这星”其实是日文单词,意思是流星,上了大学正式找了长期的鼓手成立乐队那天,看到新闻说哪里哪里有狮子座流星雨,李萤心说想不出名字的话我们乐队就叫流星吧,又还是陈悦在那叽歪个不停,说不能这么直接,要起就得起那种让人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懂的名字,这样才比较装逼。 然后身为唯一一个会一点日语的老二次元陈悦查到了流星的日文汉字,说就叫这个吧,读起来很不通顺,会给人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又过了几年,他写出了这首和乐队同名的歌,在往歌里填词的过程中经历过无数次删改,最崩溃的时候他在文档里胡乱写上了“我对着流星许愿,许点什么愿呢,实在不行许愿我们乐队来个稳定常驻的好声音主唱吧啊啊啊写不出来好烦啊”,写完当然是又赶紧删了。 没有常驻主唱,是他那段时间比较大的烦恼。 不过后来,流星可能确实听见了他的愿望,在他好不容易写完这首歌,和其他成员在学校里表演结束,有个一看就是大一新入学的、在军训时晒得黢黑的学弟在他们收拾舞台时蹲到了他旁边,问他:“你好,请问刚才第二首的歌名叫什么?网易云能搜到吗?” 他们连着演了好几首,一时之间李萤心没反应过来,跟个复读机似的重复:“叫什么来着?” 学弟哼了一小段。 这是个露天快闪舞台,位置在学校商业街中段,来来往往的学生吵吵嚷嚷,但很快李萤心听不见了这嘈杂的背景音。 他有种强烈的直觉,不能放过这个学弟,他飞快地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时手不知为何在抖,以至于点了好几次才把页面打开:“扫我一下,加个好友,等下告诉你歌名。” …… 倒是蛮巧的,徐斐然居然在用这把琴,不过李萤心不可能提这个事,于是只对徐斐然随口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你是贝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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