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陈岁聿才开口: “你在这边有没有亲戚?” “……可能有吧,我之前看过有人来找过虞既远,”虞景想了一下,“但虞既远不让我和他们说话。” 这是陈岁聿第一次听见虞景叫虞既远的大名,虞景的表情看起来也很无所谓,似乎对已故的父亲感情缺乏。 他想起在虞景房间里看到的那只小熊,眼睛如同豆丁,在黑暗中会发光,让人脊背发凉。 陈岁聿没对他的话发表任何评价,只说: “你妈呢?” 这次的虞景沉默得比之前要久一些。 “我妈啊,”虞景慢吞吞地喝了口粥,“原来我以为她死了,后来发现她还活着。” “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在大街上,问我最近过得好吗。” 虞景不想说一些很沮丧的话,他很努力地将不愿回想的记忆悉数装进潘多拉魔盒里,最好一辈子也不要打开。 陈岁聿没再继续问下去,他盯着虞景,目光明明灭灭的,好一会儿,才站直了,说: “有事记得叫医生。” 他拎起座位上的书包,虞景放下勺子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陈岁聿并没有给虞景自己的号码。 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普通,抛开已经消失的那点儿链接,回归陌生人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他已经送虞景来了医院,也照顾到他退烧,更多的不在陈岁聿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虞景的以后,最好也不要和自己有任何关联。 2. 虞景病好以后回到学校正常上学,他学习成绩一般,上理工科类的课程更像在听天书,以前这些课会被他拿来画画,但这几天他却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反复计算起来。 住院费、早餐,还有水电费,虞景回到家以后发现灯亮着,只能是陈岁聿替他交上的。 算下来总数不低,虞景身上留着虞既远的储蓄卡,虽然不多,但维持他的高中生活还是不成问题。 他想着找个时间把钱还给陈岁聿,但复读班和他们隔了一座桥,他穿着高一的校服,混进去的样子很明显。 所以他连着蹲了陈岁聿好几天,在陈岁聿终于出了校门以后立马追了出去。 他的同桌韩二楼,一个富二代二愣子,看见虞景,立刻喊了声:“虞景,跑这么快干嘛呢,找你有事儿!” “干嘛?”虞景扭头往陈岁聿离开的方向看,心里有些急,“别想再借钱了,上星期的十块钱你都还没还我。” 韩二楼“切”了声: “行,我找其他人去。” 虞景顾不上理他,赶紧追了上去,穿过弯七绕八的巷子,发现陈岁聿进了一个玻璃门。 门上用红色的笔迹,写着很难看的“星际网吧”四个大字。 虞景没留意,背着书包直接往里窜,一个留着小辫子的汗衫男揪住他的书包带子,把人扯出了门。 “小孩儿,没看见这网吧呢,你满十八了?” 虞景气喘吁吁地往玻璃门上看了看,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未满十八岁不得入内。” 他摇摇头,还是不死心: “我就进去找个——” “找个人也不行,没满十八进不了啊,”汗衫男抽着烟,语气不耐烦地赶他,“赶紧回家写作业去。” 虞景被他的烟呛得咳了好几下,只好灰溜溜地走到巷子口,抱着书包蹲下来,等陈岁聿出来。 十月底已经很冷了,江城刚变了天,哪怕虞景穿上了薄棉衣,还是冻得指尖发抖。 他本来想回家,但又怕碰到楼下的疯子,而且陈岁聿出校的时候很少,虞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但虞景等着等着,就垂下头有些昏昏欲睡了,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路灯亮起的声音。 他猛地一抬头,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背着光,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把自己全部盖住。 又仔细看了两眼,虞景认出这是陈岁聿。 他下意识朝陈岁聿挥了挥手,手颤巍巍的: “你出来啦?” 陈岁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就这样敛下眼皮,冷漠地盯着他: “跟着我做什么?” “给你还钱,”虞景想起来正事,低头把钱从书包里掏出来递给他,,是拿没用过的草稿纸认真地包起来的,“一共635。” 他面前的人没有伸手去接,陈岁聿退后一步,扫了眼虞景冻得通红的指尖,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不用了,自己留着吧。” 陈岁聿转身走了,虞景盯着他的背影愣了愣,才背起书包追上去: “等一下。” 路灯的光很暗,虞景小跑过去拉住陈岁聿衣摆,喘着气叫他: “你还是收下吧,真的麻烦了。” 陈岁聿转过身,看了他几秒,突然伸出了手。 虞景下意识和他对视,反应过来后立刻把钱放到了陈岁聿手上。 陈岁聿抬脚就走。 “再等一下!”虞景手没松,等陈岁聿再次止住脚步,他才没什么底气地开口,“我可以要一下你的电话吗?” 大概知道要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虞景拽着手里的那点儿布料,很紧张地等待陈岁聿的答复。 他没想到陈岁聿倏然转身,俯身看向自己。 虞景下意识后退一步,抬眼看着他: “……怎么了?” 陈岁聿身上永远带着不合群的冷淡,说得不好听是不近人情,他不明白虞景为什么会一而再而三地招惹自己。 良久,陈岁聿才开口: “虞景,我没兴趣做好人,也没那么多功夫解决你的问题。” 虞景低着头说“我知道”。 陈岁聿高挑的身形被昏暗的灯光照耀着,轮廓锐利,说出口的话也是: “别人帮不了你所有的问题,人只能自救,你懂吗?” 这是过往的经验告诉陈岁聿的,但虞景好像总是不明白。 他被陈岁聿不算客气的话说懵了,拧着眉反驳他: “我不是只想让你解决问题的。” 但陈岁聿忽略了他底气不足的申辩,面无表情地接着道: “你不能因为以前活得很容易,就接受不了现在的生活,所有人都会离开,你最终只能靠自己。” 他感觉到虞景在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虞景才抬头,眼里全是不服气的固执: “我是在靠自己啊,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 陈岁聿点了点头: “好,那你告诉我,你虞既远的监视下活了这么久,有反抗过吗?” 虞景没有回答他,握着陈岁聿衣摆的手也松开了,只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头顶。 “你没有,哪怕你知道那只小熊的眼睛里装着监控,还是会放在床边。” 陈岁聿声音沉下来,第一次把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挑得如此明白—— “哪怕我替你扔掉了熊,第二天它还是出现在你的桌边。” 他加重语气,困惑不似作伪,说出口的话极不留情面,陈岁聿盯着虞景,一字一句道: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副逆来顺受、好像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 他看着虞景发红的眼睛和毫无血色的嘴唇,这样的虞景很像手无缚鸡之力的软体动物,对别人的恶意无法招架。 即使陈岁聿原本并没有打算和他说这些。 陈岁聿说完以后,并没有再理会原地的虞景,只是把钱放到虞景手里,转身逆着灯光离开了。 经久未修的路灯忽明忽灭,如同震动的心跳,链接着心脏的动脉,与虞景同频共振。 在只剩下风声的夜里,虞景站在无人经过的小巷,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忍住难过,很轻声地为自己辩解,喃喃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呢?” 【作者有话说】 这么凶,陈岁聿,你弟没了(比心)
第七章 普通人 1. 虞景在曾经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足够幸运的。 父亲虞既远从商,章玉宁是名律师,家境优渥。他有过很好的父母、富足的生活,和志同道合的童年玩伴。 虞景是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中一点点长大的,接受过很多爱,很少遭遇过挫折。 直到那一天。 他在虞既远送他的小熊玩偶里发现了一个摄像头。 虞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十二岁的年纪,足够他理解这个摄像头的意义。 一股幽然恐晦的惊惧从心底慢慢窜上来,虞景盯着那个小小的红点,一动不动,不敢动,不能动。 他只是撑着下巴望着那个小熊,很慢地,将所有的情绪敛下,突然觉得很可笑。 笨拙的、从糖罐子里长出来的病小孩儿,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像是没有任何反抗的权力。 只有忍让,或者离开,然后死去。 毕竟他是这样弱小。 虞景本人强势不足,软弱有余,叛逆起始于一次失败的离家出走。 小学毕业的暑假,虞景带着自己所有的压岁钱和一只从虞既远床头柜偷来的诺基亚,一个人踏上了从苏市出发的火车。 但很遗憾,他忘了一起将自己的身份证也偷走。 巡警把他拦下,语气不好地问他家长在哪儿,虞景义无反顾地摇头,说自己是个孤儿。 巡警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谁家的孤儿会背一个最新款的奥特曼双肩包。 很快,警车赶来,将他带去警察局,虞景身上的短袖已经弄得脏兮兮,额头全是汗,像一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小黑工。 虞既远在傍晚匆匆赶来,给了哭泣的虞景一耳光,把他领走了。 在路上的时候虞景哭得很凶,虞既远置若罔闻,也没有问虞景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回到家后虞既远把他关起来,断掉房间的电,让他反省。 半天不够就一天,一天不够就两天。 虞景不知道他在里面待了多久,在警察局看到虞既远那刻的恐慌变成一种可怕的习惯,在黑暗中如影随形地笼罩虞景,恍若无穷尽。 在暴雨来临的夜晚,电闪雷鸣之中,13岁的虞景哭着拍响房门,声嘶力竭地说“我错了”“放我出去”。 他不是没求助过自己的母亲章玉宁,那个曾经永远笑着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飞快地苍老起来,变得不爱笑,对虞景的恐惧也没有任何波动。 她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盯着虞景,让虞景后背发凉,过了很久,章玉宁摸摸虞景的头,说: “小景,你要听话。” 章玉宁的话让虞景觉得,她也是知道的。 但没有作为。 那时的他太小了,是不明白章玉宁到底在想什么的,只是觉得他的妈妈看起来也很难过,又弄不清楚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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