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他伸出双手,手臂环过小腿,以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将自己圈住,头久久垂着。 一阵穿堂风吹过,雨应声而下。 2. 在确定家里停电停水后,虞景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祸不单行,又或许是墨菲定律,管他什么的吧,总之虞景坐在漆黑又寒冷的房间之中,心里很绝望。 他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儿交水电费,即使要去,下楼虞景也不敢。 无非是发烧感冒,最差不过进ICU,虞景也不是没有经验。 几天的疲惫在死里逃生后迸发,虞景不太想回自己的卧室,那个房间太小,没有光亮的时候很容易让虞景想起关住自己的暗室,让他觉得恐慌,窒息如影随形。 他穿着外套,躺在沙发上,往身上搭了两床被子,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是周三,陈岁聿推开教室后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复读班是单人单桌,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气想要证明自己,高高的书堆在桌面上,几乎没人关心其他人。 但陈岁聿前桌的女生听见声音,转过身小声道: “回来了?” 陈岁聿“嗯”了声,也没看讲台上的老师一眼,拿出资料,熟练地翻到标记处,掏出笔,单手撑着头,开始往下做。 一天就在这样无知无觉中飞快地过去。 吃晚饭的时候,班主任在门口晃悠了圈,叫陈岁聿的名字: “陈岁聿,来一趟办公室。” 前桌的女生往外面扫了眼,给陈岁聿传递情报: “肯定是问你志愿的事,今年好几个尖子都想留在江城,老班憋不——” “秦小丽,”老班打断她,“要不你一起来?” 陈岁聿没应秦小丽的话,放下笔走了出去。 进了办公室,老班靠在办公桌上,伸手去摸保温杯: “家里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了,”陈岁聿神色平静“嗯”了一声,回答道。 老班拍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事儿都跟老师说,不要有负担。” 陈岁聿脸色还是淡淡的,说“好的老师。” 老班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话音一转: “还有不到两百天就高考了,怎么,有目标了吗?” 没等陈岁聿回答,老班就继续说: “我看邹名俊他们啊,都想留在江城,江城再好也赶不上北市啊,要我说啊,你们年轻人还是得多出去看看,你说是吧?” 陈岁聿和老班面对面站着,整个人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听老班说完,陈岁聿点头: “我知道。” 他开口的语气也很稀疏平常: “我准备去W大。” “可以可以,”最好的苗子保了一个W 大的名额,老班满意了。 他想到去年陈岁聿填志愿的事,心觉可惜,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本来去年你的分数也稳上W大的,结果整成那样,谁都没办法,你妈那个人是有问题,但你既然选择了复读,就安安心心地…” 他说得上头,陈岁聿规规矩矩站着,敛下眼皮,看似耐心,实则什么也没听进去,按照老班的德行,还得再讲个好几分钟。 所幸有人打断了他: “虞景的哥哥是不是在你们班?” 老班点头,指了下陈岁聿: “就他,有事儿?” 来人眉头拧着,问陈岁聿:“虞景今天一天都没来学校,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陈岁聿很轻地蹙了下眉: “我搬出来了,没和他住在一起。” “搬出来?” 老班适时小声补充: “重组家庭,虞景是男方的孩子。” 那人了然,隔了两秒,又说: “那你等下回去看看虞景,这孩子一天都没来学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陈岁聿眼中有细微的不耐,但还是没说什么,冲那位老师点了下头: “我到时候去看看。” 3. 陈岁聿在楼下看到房子一片漆黑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虞景在家。 他抱着试试的态度开了门,进屋的时候被冷得一颤,碰到墙上的按钮按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陈岁聿又按了两下,房间依旧漆黑一片。 应该是停电了。 他懒得去想为什么停电了不去交电费,极大可能是因为虞景根本不知道去哪儿交。 陈岁聿打开手机电筒,走到虞景的房间看了眼,床铺上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立着一只小熊。 他的目光不作停留地从小熊上扫过,确定房间里没人以后便关上了门。 说不定是出去吃饭了,又或者去了网吧,陈岁聿并不关心,虞景不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该回家的时候总要回家。 他转身准备离开,经过客厅时余光突然瞥见沙发上有个黑影动了一下。 轻轻一晃,在黑暗中仿佛错觉。 陈岁聿凝眉,将手电往沙发上一扫—— 那里躺着一个人。 厚重的被子像一座山丘,突出在沙发之中,身影蜷缩在被子里,呼吸轻得让人难以察觉。 陈岁聿走近了,将手电的光照在这人脸上,垂眸冷淡地扫了眼,轻而易举地确认这是虞景。 是有房间不回,偏要睡在客厅的虞景。 虞景应该是很冷,往身上堆了两床厚棉被,黑发蓬松,头陷进枕头里面,只露出半边脸,挺翘的鼻尖被压得皱起来,睡得很熟。 陈岁聿没有开口,也没有挪动手电筒。 光线依旧直直打在虞景脸上,他还是没有醒。 过了一会儿,陈岁聿俯下身,推了推虞景的肩膀: “虞景。” 虞景依旧没有反应。 陈岁聿觉得有点不对劲,离虞景近了点儿,拍了下虞景的脸,才发现他的脸烫得吓人。 虞景在发烧。 “虞景,醒醒,”陈岁聿神色凝重了些,托住虞景后颈,掌心摸到的全是汗。 他揽住虞景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大概是动作太大,虞景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一条缝。 他没认出来是陈岁聿,脑子浑浊一片,只是下意识觉得冷,便往陈岁聿怀里钻,语气含混,呼吸之间气息滚烫: “太冷了,开灯吧。” 陈岁聿也不知道冷和开灯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虞景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他怀疑虞景已经烧了起码一天。 “好,开灯,”陈岁聿面无表情地敷衍他,另一只手摸到毛毯盖在了虞景身上,然后抱着人起身,干净利落地摔上门,疾步下楼赶向医院。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陈岁聿带着虞景前往急诊科,完成问诊、办理住院、输液等一系列步骤后已经是凌晨,虞景躺在病床上,还在睡着。 中途倒是醒了一次,这次虞景似乎清醒一些了,认出来床边的人是陈岁聿,哑着嗓子叫他: “哥,我渴。” 陈岁聿不想和一个病人掰扯称呼的问题,于是沉默着接了杯温水,虞景只喝了一小半就说不喝了,脑袋疼,倒过去很又睡着了。 他还是没有退烧,陈岁聿很清楚地看见虞景嘴唇上干燥的裂口,烧红的眼尾几近脆弱。 他的手臂也很瘦,透着病态没有生气的白,陈岁聿又想起刚刚打针的时候,青色血管贴在虞景薄薄的皮肤底下,针扎进去的时候看起来触目惊心。 似乎在这一刻,陈岁聿才意识到,虞景和自己并不相同。 十五岁的陈岁聿孤僻、冷漠,已经会为了既达目标采取隐蔽的手段,天真几乎不可见。 但十五岁的虞景不一样。 虞景是在糖罐子里长大的病小孩儿,身体羸弱,但从来不缺爱。 因此骤然丧失一切会害怕,手足无措,既不能保护好自己,也没有让别人放心的能力。 陈岁聿没什么表情地将目光落在虞景苍白的脸上,随意地想—— 虞景看起来是如此可怜,很需要被照顾。
第六章 软体动物 1. 虞景再醒来是在早上,烧已经退了,头疼得厉害,胃也是,大概是因为饿了一天。 他先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缓了一会儿,然后伸手准备按铃叫医生。 但位置太高,他又没什么力气,咬着牙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对地方。 还真是干什么都不行。 虞景叹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却见一双冷白的手越过自己头顶,利落地按响了呼叫铃。 虞景呆呆地顺着那截干净的校服袖口往上望去,仰头和陈岁聿直直对上了视线。 “……”虞景本来想叫“哥”的,但这个时候脑子不烧了,反而好用起来,只好朝他笑了下,“你还没走啊?” 陈岁聿没应声。 虞景上半夜睡得很不踏实,医生让陈岁聿多看着点儿,陈岁聿靠坐在床边整晚,也不是听虞景问一句废话的。 他垂眼看着和自己说话的虞景,脖子抻着,这样的别扭的姿势竟然也不难受。 陈岁聿带着虞景的后颈把人转回来:“喝粥么?” 虞景觉得有点儿痒,陈岁聿的指尖很凉,他下意识瑟缩了下,但没躲开,只是抬头,上扬的眼睛大而圆: “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陈岁聿随意“嗯”了声,在医生询问情况完以后下楼买早餐,一杯小米粥加两个豆沙包。 虞景又挂上了吊瓶,人看起来状态好多了,接过早餐的时候又冲陈岁聿笑,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少了些: “住院费和早餐我后面一起给你。” 陈岁聿靠着墙,正低头看表,闻言懒散地“嗯”了一声,他只请了两节课的假,等下就得去学校了。 虞景咬了口包子,又说: “谢谢你啊。” 陈岁聿掀起眼皮看向他。 “谢谢你把我送来医院,你是不是要上课了,你先走吧,我一个——” “谢谢就不用了,”陈岁聿打断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直直望在虞景脸上,语气里不似往常那般漠然,第一次带上了教训的意味。 “39.7度,”他说,“虞景,感冒了不看医生,你是准备烧死在家里吗?” 虞景一时哑然。 他感觉到陈岁聿是有一点生气的,眉头紧蹙,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可能是在想为什么虞景一点也不拿身体当回事,也不懂得求助他人。 虞景想解释说他害怕那个疯子,并且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电话,但他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解释对陈岁聿来说不重要,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因此他只好把温热的豆沙包放到一边,嘴巴抿着,很温顺地说: “下次不会了。” 陈岁聿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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