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慌了神,居然怀疑这孩子。 皇帝刚要叫起,太师陈元山跪地谏言。 陈元山的谏言角度清奇。 他说:“圣上,西燕王行刺有备而来,凤明将军出手救驾之时,依微臣所见……” 凤明因这半句话如坠冰窖,屏息发抖。 不要说,求求你不要说。 他知道错了。 他再也不敢了。 守着凤明的锦衣卫心想:不知陈元山要说什么,竟将一向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凤明吓成这样。 难道是凤明武功太高,引人忌惮,要请求皇上废除凤明武功? 还是看到了凤明和西燕王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此次刺杀是凤明一手安排的? 陈元山继续道:“如果微臣没看错的话……凤明将军先出手救了太子,才出手救得圣上。那不知在凤明将军心中,究竟是忠于圣上、还是忠于太子?” 原来是这样,凤明引起了一场猜忌,那是君王对储君的猜忌。 景衡冷笑一声,置若罔闻,向凤明走去。 凤明从小养在宫中,皇上、皇后都十分喜爱他,太子更是将凤明视为弟弟。 哪怕凤明是一个太监,却与诸位皇子一同长大,相处自然随意。 太子从不吝于说:“凤明就像本宫弟弟一样。” 时间久了,皇帝、皇后都会说:“如果再有一个孩子,太子定会像宠凤明那样宠他。” 宫里宫外,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像家人一样。 整个大殿静极了。 众皇子听闻此言,不敢再开口,父皇久病少理朝政,朝中事本就是太子代行天子之权,如今天子与太子放到一处比较,事涉皇权,谁敢触着霉头。 只有景朔像个傻子:“凤明视父皇为君为父,为父皇开疆扩土,立旷世之功,儿臣听闻,在西燕时,西燕王诈降,诱凤明前往胡丹戈壁,凤明身中数箭,九死一生,请父皇垂怜--” 景朔长长叩首:“求父皇垂怜。” 仿佛过去很久,又恍若只是一瞬。 挡在景衡前的一名锦衣卫率先收刀,结束了这场闹剧。 太子附身,去扶跪在地下的凤明。 凤明手很凉。 就像十年前,在嘉荣殿雪地里冻僵时那样凉。 可这次凤明没有回握景衡、也没起身。 凤明跪在地上,垂着头,仿佛他才是这场宫宴之上,那个一败涂地的罪人。 大殿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盯着景衡。 政治嗅觉敏锐者,在心中揣测着皇上的心思。不会和从前一样了,当‘忠于圣上、还是忠于太子’这个问题一旦抛出,这对一向和睦的天家父子之间,便只余君臣。 景衡也清楚,殿堂之上,皇上在看他、皇后在看他;殿堂之下,皇族宗亲、满殿大臣都在看他;周围的角落里还有无数的太监宫女、锦衣卫、禁军都在看他。 大殿上还有两具尸体,一地的人血。 真不是个好时候,景衡心想。 他附下身单膝跪坐,拥住凤明。 他拥紧凤明,对他的父皇说:“他吓坏了,父皇。 好在,他的父皇是一位非常、非常仁爱的君主。圣上的仁爱可以给西燕王,自然也不吝于给凤明。 皇帝怒斥:“陈元山!” 凤明年纪不大,因得太子青眼,在宫中总被众人捧着,鲜活笑闹,无拘无束的,现下纸人似的被他儿子揽在怀里,不哭不动。 见此,皇帝简直气极:“陈元山,你居心叵测,公然挑唆朕与太子,该当何罪?” 天子一怒,众臣无不惊惧:“圣上息怒--” 景衡回过头,可惜圣上的仁爱也会给陈元山。 那个令人生厌的陈元山。 景衡于心中起誓:他要给予凤明无上权力,让凤明站在大殿上,受万人跪拜,再也不受任何人攻讦刁难。 他的手在凤明背后轻拍,哄孩子似的,微微侧首,嘴唇几乎贴着凤明耳朵,轻声问:“你没受伤吧。” 凤明如坠深渊,这一刻他终于得救,急喘几声,抓住景衡冕袍宽袖,他把头埋在景衡的颈窝里,偷偷哭了。
第5章 差点表白 凤明缓缓睁开长眸,心中恨意席卷,恨不能提剑捅死陈元山,他猛然起身,这才想起老匹夫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哎呦,你吓我一跳。”景恒守着凤明早睡着了,被凤明一吓,惊醒过来。忙把一直握着的手放下,心虚地打了个哈欠,欲盖弥彰:“我等你醒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凤明:“???” 这傻东西握着谁的手呢。 是他自己的! 凤明极度无语,甩了甩手,就像沾了脏东西,他阴沉着脸寒声道:“手不要了?” 他低头查看衣裳,见不像被动过,才些放下心来。 景恒委屈地说:“你指甲泛紫,我担心你是中毒,才拿起来看看。”看着看着……就握着睡着了。 啊!!!太社死了,好猥琐啊!!! “真不是故意的。”景恒又解释一遍。 凤明四下打量,此处荒草丛生,极为阴凉,很暗,一线天光从头顶洒下,带着些暖橘色,日头竟有些偏西了。 凤明问:“这是何处?” “你晕倒后,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走着走着,就掉到这个洞里了。” 凤明:“……” 景恒说:“这里还挺安全的,从上面看,根本看不出这有个洞。” 凤明:“……” 如果看出有洞你还掉下来,淮安侯就真该换个世子了。 凤明身上发寒,他妄动内力,现下胸口处气血翻涌,他掩唇轻咳,脸上愈发苍白。 景恒说:“你在这儿歇着,我去给你找点水喝。” 此处像个地洞却极为狭长,更深处不见天光,景恒摸着黑往深处走了些许,察觉狭道中空气更加湿润,便知道没走错方向。 又行三十余步,身侧的泥土逐渐变为岩石,从岩石中穿过,豁然开朗,明亮起来,是一处小小的溶洞。 溶洞中的矿石在发出微光,点点滴滴,萤火颜色,优胜漫天星子,淡淡光华映射。 溶洞中石壁上几处泉水潺潺涌出。 景恒来到泉眼前,泛起了难。 难怪他娘说穷家富路,什么都叫他带着,此时连个盛水的家伙什都没有,可怎么是好。 果然银票无用。 这可真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景恒洗净手,尝试着用手掬水,只是这儿离凤明太远,他就算捧着水走过去,也早流干了。还得原路返回,把凤明背过来才是。 景恒回去,将溶洞之事说与凤明,凤明此时全身无力,他犹豫片刻,扶着墙壁挣扎起身。 景恒上前扶着凤明:“我背你吧。” “不用。”凤明甩开景恒的手,压下喉间的咳意。 景恒在凤明身前蹲下,双臂后展:“上来。” 凤明拒绝道:“我可以。” “你这人怎得偏爱逞强。”景恒站起身,拉住凤明的胳膊,使巧劲儿把凤明背了起来:“你好轻啊。” 景恒身材高大,有把好力气,背着人毫不费力,他一手托着凤明的腿,一手护着凤明的头。 这样即便黑暗中看不见,也不会磕着凤明。 凤明僵着身子,生怕下身贴到景恒背上。 眼看不见,其他感官便加倍敏锐,他闻到景恒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和衣服上即将散尽的沉檀熏香。 “你身上好香。”景恒忽然说。 没想到景恒也在闻他身上的味道,凤明霎时无措,有些尴尬,好在黑暗中景恒并看不见。 凤明低头闻闻领口,他身上只有药味,那药他喝了六年,泡在药汤里一般,好似已腌入了味。 他故作镇定地问:“药味儿罢了。” “你身上的药香……很熟悉” 景恒略微沉吟,像在想什么,却说不出所以然,只又重复一遍:“很熟悉。” 凤明不再说话,被背的习惯了,他逐渐放松身体。他闭上眼,一时分辨不出背着他的人究竟是谁。 景恒给他的感觉也很熟悉。 黑暗中,凤明将脸搁到景恒背上,他松懈一会儿。 就一小会儿。 溶洞中,景恒轻手轻脚,把凤明放在地上,确认凤明在山壁上靠好,才去泉眼处洗手,双手紧紧合在一起,捧做碗状,接起一弯清泉。 他捧着水,快步走到凤明面前蹲下,手里的水本就不多,他这一蹲还颠出少许,再不剩什么。 可他还是那样小心的捧着,彷如凤明喝不到这一口水就渴死了。 上下调整几次角度,景恒才找好位置,他把手抬得很高,水往低处流,这样凤明不必低头,水便能流入凤明口中。 “你喝着了吗?”景恒收回手,紧张地问。 “嗯。” 景恒笑了,比自己喝到水还高兴:“我再给你接点回来。” 又他接满一捧,这次他走得更快,吸取上次的教训,没有采取蹲下这种身体晃动幅度大的动作。 他捧着水,单膝跪在了凤明面前。 凤明垂眸,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抖。 跪下的姿势,他见得太多了。 却从没有一个人,用这样奇怪的姿势跪倒在他面前,只为了让他喝一口水。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来来回回不知多少遍,次数多到景恒喂凤明喝水时,即便不盯着水,也不会喂洒。 不看水,景恒借着山石的莹莹微光,悄悄打量凤明。 他真好看。 那里都好看。 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下巴、脖子,都好看。他仰头啜水,喉咙微动,他的喉结小小的,真可爱。 他好瘦啊。 脸色白得透明,唇也淡。 被人这样露骨地盯着,凤明哪会不知,他心中烦乱,一不留神,把水吸进气管,咳嗽起来,他呛得厉害,胸膛剧烈起伏。 景恒忙把手拿开,把水甩到一边,扶着凤明给他理气。 凤明咳了半晌,才慢慢停下,全身脱力,靠在景恒怀里,岩洞阴凉,他身上一阵阵发冷。 “你还喝水吗?”景恒问。 凤明摇摇头,又点点头。 景恒又问:“到底喝不喝?” “能别看我了吗?” 凤明小声说。 景恒闹了个大红脸,诺诺的,向来伶俐的嘴好像被胶黏上了,张不开。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太好看了。” 凤明脸上发热,推了景恒一下:“你还是去接水吧。” 景恒再回来,凤明已经靠回石壁上,景恒绕到凤明身后:“你靠我怀里,我看着你喝,别在呛着。” 凤明没动。 景恒跪在他身后,一抬手,就把凤明圈进了怀里。 凤明没说话,他侧过身,微微低头去饮水,宛若一只无害温顺的小鹿,一小口一小口地啄水喝,乖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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