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进门时,恰与常德忠擦身而过。 后者朝他行了礼,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挥退了扶他进门的人,也走进了暖阁。 这些年宇文越在原主眼皮子底下发展势力,已颇有成效,常德忠就是其中之一。两人单独相处会聊什么,谢让大致猜得到,但不想去管。 原主那批侍卫训练有素,有他们在,小皇帝暂时不敢动他。而谢让已经向小皇帝交了底,剩下的,就是要取得对方的信任。 方法其实很简单,一个人是敌是友,是好是坏,看他做了什么便好。 只要他不再与小皇帝作对,对方迟早会相信他。 暖阁不大,宇文越盘坐在榻上,手边的香炉袅袅吐着青烟。 谢让喝了姜汤,又洗了热水澡,身上已经不怎么难受。他也不客气,在小榻另一侧坐下,隔着中间的矮几看向宇文越:“能看懂吗?” 宇文越看的这本书,正是谢让中午在藏书库帮他挑的那本。 据说是出自前朝某位辅佐过三位皇帝的权臣之手,详尽记录了三位帝王在当政时遇到的问题,众臣对于皇帝的劝诫、争议,以及在民生治理上的一系列举措。 这本书内容详尽,但也极为晦涩,理解起来不那么容易。 宇文越隔着书瞥了他一眼,低声道:“……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谢让看出他的犹豫,只是笑笑:“没关系,要是有什么不懂,来问我就是。虽然我不是你真正的老师,但我好歹也有些教导学生的经验,不会误人子弟。” 宇文越本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但忍了忍,没忍得住:“你还教过学生?” “恩,但是不多,就十几个吧。”谢让道,“都和你年纪差不多大。” 十几个,还叫不多。 宇文越心中莫名不悦,谢让没察觉到,还在回忆:“我那些学生啊,一个赛一个皮,不比你好对付。不过,最后还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要什么时候才能收拾得听话些。 谢让这么想着,抬起眼,对上了宇文越不知为何变得分外阴沉的目光。 他颈后一凉,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这个……还是算了吧。 惹不起,惹不起。 谢让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信不过我,改明儿我从内阁挑几个学士,让他们给你讲学。” 反正在书里,宇文越夺回权势后,也是广纳有志之士入殿阁,一边辅佐朝政,一边为他讲学。 宇文越没有回答,谢让权当他是默许了。 两人没再说话,谢让从矮几上拿起本书,倚着小榻翻阅起来。 说来也怪,谢让虽然接触过一些国学知识,对这些也很感兴趣,但这种专讲帝王权术、治国经略的书,他以前是从来没看过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接触到这些书籍的瞬间,他脑中便忽然回想起了书中的内容。 就好像……他很久以前就已学会这些。 多半是原主留下的记忆? 谢让在心中这么想着。 他今日身体不适,倚在榻上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不知不觉拿着书睡着了。这一觉他奇迹般睡得很好,待醒过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谢让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起身,盖在身上的丝被顺势滑落。 他愣了下,抬眼看向身旁的人。 宇文越还维持着他睡着前那个姿势,少年瘦削的肩背挺得笔直,眼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书籍。 谢让抱着丝被,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宇文越眸光闪动,语调一如既往的冷硬:“是刚才宫人进来添水,怕你着凉。” 所以,不是他亲手盖的。 谢让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咳嗽几声作为掩饰,起身道:“饿了吧,我去让人备膳。” 他走到暖阁门口,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对了,除了召学士进宫讲学,是不是还应该找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学点功夫?” 宇文越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 宇文越的武艺是幼时跟着宫里一个侍卫学的,可惜,那侍卫很快被原主发现,处死了。因而宇文越的武艺并不高,只能算会些基本功。 “你……”宇文越眸光微暗,“你真要让我习武?” 谢让不答,摸着下巴,继续思索着:“不止武艺要学,骑射功夫也不能落下。还有,批阅奏折也该学起来了,我可没打算帮你。” 他在心里略微一琢磨,悠悠叹了口气:“做好准备吧,陛下,前方等着你的可是地狱啊。”
第5章 谢让一天的努力颇有成效,小皇帝夜里总算不与他熬了,早早便上床歇息。翌日,谢让说到做到,给宇文越找来了习武的师父。 对方也不陌生,正是这几日一直守在乾清宫,帝师的贴身侍卫统领,飞鸢。 “为何要让他来教朕?”宇文越不悦地问。 帝师这批贴身侍卫训练有素,监视、卧底、暗杀,这群人这些年帮着帝师干了不知多少脏活,宇文越恨不得将他们全数下狱,怎么可能愿意让他们来教。 何况,此人还是个乾君。 宇文越眯起眼睛,感受到空气中隐隐带上了些攻击性的,陌生的乾君信香。 飞鸢当然知晓公子让他来做什么,他面上平静,心中其实也有不满。 公子不让他们追究,但飞鸢心里很清楚,前日夜里引走他们的那群贼人,就是小皇帝派去的。若不是他发现及时,公子恐怕已经命丧这小皇帝刀下。 一想起这些,飞鸢心头既是愤恨又是后怕,就连往日控制自如的信香也跟着倾泻而出。 庭院内暗潮涌动,两道强劲的乾君信香无声地较着劲,唯有谢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对宇文越道:“当然是因为飞鸢武艺高强,你要是能打赢他,就算是出师了。” 说完,又走到飞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狠狠练他,不用客气。” 宇文越:“……” 说是练功,倒不如说是泄愤。 两人心中都带着不满,拳脚与信香齐上,很快对打起来。 当然,飞鸢的武艺的确要高出宇文越许多。幸好侍卫统领还没被仇恨完全冲昏头脑,时刻谨记着面前这人是当今圣上,不能下死手。 至于宇文越,他这些年并未荒废武艺,基本功打得扎实,天赋也高。最初吃了点亏后,很快找回了状态,与飞鸢打得有来有回。 谢让抱着炉子在廊下烤火,看得心惊肉跳。 只是教学而已,需要打得这么认真? 这么看来,他这具身体不会武功,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那拳拳到肉的,看着就疼。 谢让暗自庆幸,顺手拿起放在案上的奏折看起来。 虽然口中说着不想帮宇文越干活,但对方毕竟还没正式亲政,该学的东西也欠缺了不少。现在就让他独立批阅奏折,谢让实在不怎么放心。 好在他脑中留存着原主的知识,许多事情稍一琢磨就知道该怎么处理,并不费力。 转眼时辰已近正午,谢让放下折子,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叫停了院子里那两人。 “去沐浴换身衣服吧,该吃饭了。”谢让道。 两人这一打,就酣畅淋漓地打了快一个时辰。飞鸢倒是游刃有余,除了衣衫稍显凌乱,就连呼吸都没怎么变化。反观宇文越,后背几乎全湿透了,一身绯红劲装紧贴在身上,充盈着恰到好处的力量感。 飞鸢朝他行了一礼:“多谢陛下指教。” 少年胸膛起伏,冷哼一声,前往偏殿沐浴。 小皇帝沐浴更衣还要花点时间,谢让想了想,派人召冯太医来一趟。 那日他被宇文越当做坤君标记后,冯太医曾替他简单把过脉,确认他的确是中庸,腺体也未曾发育。不过,未曾发育的腺体为何会散发信香,冯太医当时没有给出结论,只说待他颈后伤势愈合,再做检查。 冯太医今日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一名奴才。 那奴才双眼翻白,跟着冯太医走进寝宫,在对方的指引下,朝谢让磕了个头。 谢让问:“这是什么意思?” 冯太医道:“此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却是名乾君。” 谢让点点头,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冯太医引着那哑奴走到桌边,谢让配合地低下头。 才过了不到两日,他原本被咬伤的地方已经完全愈合,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哑奴小心翼翼凑上来,在他后颈处嗅了嗅。 “如何?”冯太医问。 哑奴摇了摇头。 冯太医挥退哑奴,又伸出两指,轻轻落在谢让颈后。老人粗粝的手指拂过颈后细腻的肌肤,有点发痒,却并不似那日被宇文越碰到那般难耐。 片刻后,冯太医退至堂下,谢让抬起头。 “这哑奴的嗅觉比寻常乾君更为敏锐,可他并未在大人身上闻到信香。”冯太医直接说了结论。 谢让皱眉:“那圣上那边是怎么回事?” “这……”冯太医思索片刻,“老臣曾见过信香味道极淡的坤君,唯有与之极为契合之人,才能闻到其信香。” 信香契合的说法,谢让这两天在书里也看到过。 这世上彼此契合的信香其实不少,通常也不会是唯一,只有契合程度强弱之分。但像他这样,旁人都闻不到,只有宇文越一个能闻到的,还真是不多见。 他这是撞了什么大运? 谢让又问:“所以,我到底是不是坤君?” 这其实是件极为敏感的事。在这个朝代,坤君由于身体柔弱,且承担了大部分生育功能,而普遍不能担当重任。莫说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就是普通官吏选拔,都不会挑选坤君。 但对谢让来说,他其实没有那么在乎。 这丞相他不会当得太久,是与不是,都不会影响他接下来的行事。 他只是单纯想弄清,这具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太医这回倒是没有犹豫:“就算曾经是,现在也不是了。” 他闻不到信香,不会因为受到标记,而表现出对乾君的臣服与情动。且从脉象上看,亦不具有生育能力。 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坤君该有的表现。 谢让点点头,冯太医又道:“不过,谢大人颈后的腺体处,似乎曾有过受伤的痕迹。如果曾经真是坤君,或许正是因为伤及了腺体,这才……” “你说我颈后受过伤?” “大人不记得了?”冯太医有些疑惑,“从肌理纹路来看,那伤口似乎不小。不过伤势愈合得很好,几乎没留下疤痕,当是上过特制的伤药。” 伤在颈后,伤口还不小。 谢让摸了摸后颈,眉头微微蹙起。 他不记得原主曾经受过这么严重的伤,无论是书中内容,还是脑中模糊的记忆,都不曾有过类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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