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无奈:“我要是想算计你,给你找个真正的坤君,让你直接做个那什么……永久标记,不是更省事?” 宇文越别开视线,没有答话。 的确如此。 谢让是个中庸,这在整个朝堂之上都不是秘密。如果真是发现他进入分化,想趁虚而入掌控他,找个别的坤君,比亲身上阵方便得多。 而且…… 宇文越闭上眼,还能回忆起谢让方才的样子。 那般狼狈,那般不堪。 不可一世的帝师谢让,第一次在他人面前露出那副模样。 没有人会故意送上门给人折辱。 何况是谢让这种高傲到自负的人。 乾君浓烈的信香再次不受控制地释放出来,弥漫在谢让身旁。 五年,宇文越恨透了这人处变不惊的模样。这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帝师,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没有人比宇文越更想撕破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让他臣服跪地,让他畏惧颤抖。 谢让刚才那样子,只是回想起来,就令宇文越心中快意无限。 宇文越近乎恶意地注视着面前的人,高浓度的乾君信香带上攻击性,如流水般将谢让完全包裹起来。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谢让闻不到信香,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 他只是疑惑地与宇文越对视片刻,伸手想摸他的额头:“怎么呼吸这么急,又开始发热了?” “……”宇文越偏头躲开,“别碰我。” 要是搁往常,以谢让这天生反骨的性子,听了这话,必然是要犯这个贱的。尤其小皇帝现在冷着一张脸,妥妥一个欠教训的叛逆少年。 但他现在对男主有心理阴影,暂时还不想招惹他。 谢让收回手,耐着性子:“我真没想算计你,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宇文越:“你想谈什么?” 谢让平静道:“你今晚安排在乾清宫的人,除了被我的侍卫抓到,咬舌自尽的那五位,其他都逃走了。” “……至于你这次计划伙同了多少太监宫女,我也不打算追究。” 宇文越眸光沉下。 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这次的计划确实漏洞不少。时间太过仓促,谋划太过简单,又意外撞上了他的分化期…… 这根本不是他以往的行事风格,反倒像是被什么不可抗力操控,昏了头似的。 计划会失败并不奇怪,但谢让对此的反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宇文越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我的确有一样东西,想向陛下讨要。”谢让看入宇文越眼中,认真道,“是信任。” “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陛下能相信我。” 宇文越:“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谢让往紧闭的殿门瞥了眼,压低声音:“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谢让。” 从刚才侥幸活命开始,谢让就一直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书里的帝师没有死在这次小皇帝设下的圈套中,但这件事之后,小皇帝仍然会继续对付他。 原主最终是没有活过这个冬天的。 他现在靠运气撑过了第一关,可接下来呢,他不可能回回运气都这么好。 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原主划清界限。 穿书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谢让没有全盘托出。他只说自己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又因为某些原因,对这个世界的情况有些了解。 “……事情就是这样,我不是他,所以我不会再和你作对,也不会追究你今晚做的事。”谢让顿了顿,“但与此同时,我希望你能给予我信任。” 回答他的,却是一声轻哑的笑:“太傅这是又想了什么新点子来捉弄朕么?” 谢让:“……” “给予你信任,不要再对付你,或者说……不要杀了你?”宇文越缓缓道。 他今夜计划失败,整个寝宫都被帝师围满了侍卫,说是落得了孤立无援的下场也不为过。 可他身上依旧看不出丝毫的慌乱与狼狈。 少年天子靠坐在床头,偏了偏头,轻声问:“太傅是害怕了吗?” 那双眼中只有冰冷,却仿佛带着能够看穿人心的力量,谢让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收紧,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往上窜。 这就是皇帝,哪怕落入不利的境地,他仍是那个万人之上的存在。 谢让敛下眼,面上依旧淡然:“你现在命都在我手里,我怕什么?” “是么?”宇文越注视着那张脸,似乎在判断对方话中的真假。半晌,他收回了目光:“那就当你不怕吧。” 殿内的气氛一时凝重,谢让轻轻舒了口气,起身朝殿外走去。 宇文越:“你去哪里?” “沐浴。”谢让道。 刚才在地上滚了一圈,又被这人弄得一身汗,难受死了。 宇文越没料到他话题会转得这么快,难得愣了下,问:“你为何要在朕的寝宫沐浴?” 谢让一笑:“陛下,刚才太医说的话你忘了吗?我是可以走,但我走了,你这身体受得了吗?” “……”宇文越咬牙,“所以,你还要宿在朕的寝宫?” “是呢。” 宇文越:“……” 这恐怕是对于宇文越来说最难受的事,少年脸色忽青忽白,变脸似的。 谢让静静欣赏一会儿,心情总算好了点,才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臣先去沐浴了。” 宇文越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话来。 谢让朝他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寝宫。 原主的势力足够强大,因而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最紧急的时候。为了避免剧情像未来那样发展,他要在小皇帝心里埋下这颗种子,至于对方相不相信……倒不必急于一时。 急也没用。 灵魂穿越这种事,就这么贸然说出来,任谁都不会轻易相信。 他需要的是时间。 . 谢让当晚果真宿在了天子寝宫。 他自然不可能和宇文越同床共枕,只是让人搬了张小榻,挨着墙放下,将就了一晚。 谢让认床,就算有侍卫彻夜守在屋外,他仍然睡得不踏实,时不时就要醒一回。 然而,有人比他更不踏实。 宇文越几乎一夜没睡,谢让每次半梦半醒睁开眼,都能看见少年躺在龙床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阴沉沉地望着房梁。 谢让:“……” 别熬了,再熬都快成仙了。 前几回,谢让还会忍着困意劝他睡会儿。 他不是那个谢让,和他没有仇怨,不会伤害他。就算他是,他也没那个能耐,不可能趁他睡着,拿刀把他捅了。 后来,他也懒得劝了,每回醒来,只朝对方悠悠招呼一声“还在呢”,便翻过身,裹着被子接着睡。 漫长的一夜就这么过去。 谢让翌日醒来,时辰已近正午。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坐起身,抬眼却见少年坐在龙床最内侧,抱着膝盖,顶着比昨晚还要红的一双眼,依旧阴沉沉地看着他。 谢让:“……” 这男主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谢让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感觉昨晚被这人咬破的后颈阵阵发凉。 他与宇文越僵持片刻,终于耐不住先开了口:“陛下,这早晨大好的时光,你怎么不去做点别的事?在这儿耗着……” 没什么必要吧。 “首先,这已经不是早晨了。”宇文越近乎麻木地开口,“其次,朕确实无事可做。” 谢让愣了下,反应过来。 的确,男主只是个傀儡皇帝,不参与朝会,不批阅奏折,皇帝该干的事他一样也做不得。 平日里,他独自待在寝宫,还能想办法联络一下外界,继续他的复仇计划。可现在,他(自认为)要复仇的对象就躺在他面前…… 那还真是无事可做。 谢让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 片刻后,两驾御辇一前一后,停在森*晚*整*理了某处宫殿外。 谢让率先跳下御辇,猝不及防吸进一口冬日的寒风,胸口顿时一阵冰凉麻痒。 “咳咳咳——!” 他偏头咳嗽起来,身旁的侍卫连忙上来替他顺气。 一袭明黄常服的少年从他们身边走过,悠悠留下一句:“废物。” 谢让:“……” 这人神经病吧! 不过宇文越这话也没错,他这身子的确很废物。 谢让自小就体虚畏寒,稍微受点凉就要生病发烧,休息不好更是要命。从小到大,他不知看了多少医生,都没治得好,只说是天生体弱,要喝药慢慢调理。 和原主那健健康康,甚至有武功底子的身体完全不一样。 不过,也有奇怪之处。 谢让低头看向自己双手。 他是昨晚沐浴时才发现的,虽说原主的长相与他一模一样,但这具身体,却和他先前的身体并不相同。 比如,他小时候曾被狗咬过,在右手手掌上留下了一个很浅的伤疤,这具身体是没有的。 又比如,他从没有学过任何乐器,可这具身体左手的指腹上,却有弹琴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他原本的身体。 今日风大,谢让在原地走了会儿神,又被风吹得剧烈咳嗽起来。 侍卫连忙扶着他往里走。 谢让被人扶进屋,又倒了杯热茶放在手中暖着,才终于缓和过来。 而这期间,宇文越始终站在一旁,冷眼看他。 这小皇帝昨日被分化后的燥热折磨了一整天,又几乎一夜没睡,现在依旧精精神神。除了双眼有点发红之外,看不出半分憔悴。 反倒是谢让,吹了点凉风后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在屋子里歇了这么久还在发抖。 这就是年轻人吧…… 谢让悻悻地想。 屋内沉寂片刻,宇文越终于忍不住问:“你带朕来这里做什么?” 谢让慢悠悠吹了吹茶叶,道:“你平时不是很想来这地方么,今日特意带你过来,还不开心?” 谢让带宇文越来的这座宫殿,是宫里的藏书库。 原主只把宇文越当傀儡,自然不会教给他任何为君之道。是宇文越的母妃幼时教过他识字,这些年,又靠买通宫里的太监宫女,偷偷给他送来书本,才学了点知识。 不过,在原主的监视之下,那些书本只是聊胜于无。 藏书库,的确是宇文越往日最想来的地方。 当然,带小皇帝来这里,并不仅仅是想讨好他。 谢让还想找一些关于二次分化的书籍。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听旁人诉说,他向来没有安全感,自己来查才放心。 谢让抬手一挥,说出了那句自己以前就很想试一试的台词:“想要什么尽管拿,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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