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帆把作业本拿起来,示意她到前面来领走。 许千赶紧走过去,接过作业。 “不过你的字还是要再练练,有的地方结构不对。” 那个声音离自己是那么近。没有了刚才的严厉,转而变得轻松甚至带点朋友间玩笑的语气。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许千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耳朵烧得很烫。 她点点头,飞快地走回座位。 “你的字还是要再练练,有的地方结构不对。” 从那天起,这句话像是咒语一样一直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那天晚上走出学校,她立刻去校门口的书店买了一本字帖,拿回家写到凌晨两点。她从来没在第二天还要上学的情况下这么晚睡过,连一向让她多努力的妈妈都来劝她早点休息。 可她就是想写。她对着字帖上的笔划又临又摹,把钢笔里的墨水写光了好几次。终于关了灯躺在床上时,脑袋里还在自动播放那些横竖撇捺,魔怔了一样。 她平时写字很连,所以很快,所以很草。以前也有人说过她的字要改,可她不听。她觉得字就是要“如其人”,所以拒绝学习别人的字,只专心把她自创的字体发扬光大。 这一次,所谓的原则不攻自破。 她想改正。 也许是因为那句话,也许是因为第一天上课时路帆在黑板上写下的名字。她就是想改。改得像路老师的字一样漂亮,改到下次表扬她时又能说一句“许千的字也很好看”。 考试当天,她耐下性子,在语文答题纸上横平竖直地写着,努力回忆这几天临摹时运笔的力道。她想答出一份完美的卷子,不单单是内容,还有形式。她迫切地想让路帆知道,自己为了她做出了多大努力。 这个班不是都不重视你的,也不是都不重视语文。至少我重视。很重视。 那张写满了小心思的试卷最后拿到了130分,是以“手黑”著称的北高语文组有史以来判出的入学第一次月考最高分。许千当仁不让地拿下了语文年级第一,比第二高出整整8分,名字在一楼电子屏的成绩栏上挂了半个月。从此以后,全年级的人只要听见“许千”这两个字,就条件反射地说“知道知道,语文大神”,连语文组那些老师们也都对这个名字有了深刻的印象。 王旭然说,千儿,你这回可是一战封神了,牛啊! 许千故作洒脱,摆出一副不以物喜的样子,面对别人的称赞也只是淡然一笑。 少年人的骄傲往往如此,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在内心掀起波涛万千。 这些话,会传到路老师的耳朵里吧? 她会为我骄傲的,对吧? 路帆路帆,这份为你而答的试卷,你还满意吗?你是否也像他们一样,觉得我的名字变得不一样了呢?
第6章 五、特别关心 许千的问题是在出分后的第二节语文课才得到回复的。 由于是电脑阅卷,答题卡发回来之后任课老师要先审阅一下自己学生答的水平,再有所针对地讲评。出分之后第二天早上就有语文课,鉴于之前的小小风波,大家都满心不安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没想到路帆一进来只说了一句“卷子我还没看完,下节课再说”,就写板书讲新课了。 这让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考试,没怎么准备,再加上本校出题老师的有意为难,就算来到北高的都是各个初中的尖子生,绝大多数人还是被卡在了100分以下,不及格的也大有人在。 许千之外,十二班只有程灿灿和沈松过了120分,而他们俩又并不在之前的“暗杀名单”里。不难想象,除了板上钉钉的30页罚写,路老师难免要当面训斥一番。 虽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能活一天是一天,大家还是为这一节捡来的平静庆幸不已,于是都装出一副勤奋好学的样子,踊跃发言,试图博取同情。 只有许千一个人在神游。 百爪挠心,百爪挠心。不对,应该是千爪、万爪。她的心里仿佛住了千万只小猫,又抓又叫,让她坐立不安。 她不自觉地拨着笔夹,几次偷偷抬眼看路帆。路帆自然是沉得住气,平静地讲课、平静地叫人发言,一切如常。 许千坐在下面急得快把笔掰断了。 哪怕只夸一句,甚至仅仅是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从来没为谁这样精心地做过一件事情。难道不该得到奖励吗? 苦苦熬了一节课,路帆夹着课本走了,有关成绩只字未提。 晚上回到家,一天的烦闷打败了克制,许千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提笔就写:“路老师为什么不表扬我为什么不表扬我为什么不表扬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居然不表扬我……” 这些小孩子脾气,也只有日记才能容纳了。 狠狠发泄一通,她跳到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心里又羞又恼。恼在愿望落空,羞在自己竟如此在意。 不知怎么的,越是这样矛盾,越升起了笑意。就像是小时候做了滑稽的事情被大人发现,既不想承认又忍不住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嘟着嘴用力憋笑。 从未见识过这样的自己。 路帆,你好讨厌。怎么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唔,好像也不能怪你。 可是,可是。 算了,还是我讨厌吧。 第二天语文课。 “……许千这次考了130分,很好,阅读部分甚至比答案还要全面、深入,你们下课的时候可以传看一下,学习学习。” 路帆抬起头,看向许千,“但是古诗文默写这种错误太不应该了,我查了一下,咱们班只有六个人在这个地方出错,下次要注意。” 红着脸点点头,又迅速低下,生怕情绪被捕捉到。 喜悦席卷全身。 虽然话语简短,但只要路帆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也让她心满意足。 年级第一的名头相形见绌,其他人的赞许变得无足轻重。她的耳朵里只剩下了路帆投来的目光,那般温柔,像是轻抚在肩上的手。 这是从提笔在试卷上写下名字的那一刻就在期盼的东西。 现在,她得到了。 “……作文部分,咱们班最高分是马清文,51分,不错,这两天印出的范文里就有这一篇,发下来你们自己看,我就不细说了。过了45分的还有程灿灿、沈松、周欣悦,也都写的很好。他们的文章结构很紧凑,论证也充分有力……” 大起大落。 这段话如同冷水从天而降,一滴不落地交在头上。 许千蔫蔫地趴在臂弯里,脸上还挂着刚刚因为兴奋没来得及褪去的燥热。 总是这样,她的作文永远拿不上高分。 初中时,不管她完成得多认真,设计得多巧妙,判出来的分数一定平庸无奇。那些印出来的范文读着乏善可陈,有的甚至味同嚼蜡,但也并不影响判卷子的老师们从几百张卷子中把它们挑出来,交付给印刷厂。 到了高中,她以为可以改命。她一直觉得自己写东西还不错,至少比那些所谓范文的东西要好很多。既没有烂俗的桥段,也没有生搬硬套的模板,都是坐在考试上一点一点推敲出来的句子。这次考试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写作文,先打了十分钟腹稿才开始动笔。 没想到,结果还是这样。她还是输给了考前背一肚子模板句子的人。 听见路老师也夸赞那些她不很喜欢的文字,心里不免酸酸的,平添了几分不得志之感。 点评了几句,路帆把一摞作文码齐叠好,放在一旁,拎起一张单独的答题纸,“我把大家的作文都重新阅了一遍,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这一篇,这是许千写的。” 抬起头,眼睛和耳朵偷偷从臂弯里露出来。 “很多地方能看得出,是很自然的情感流露,遣词造句,都花了很大心思。这是现在你们作文中普遍缺少的,也是大部分文章不能打动人的原因。她这篇作文里有很多句子我特别喜欢,给大家读一下……” 那些在笔尖流淌出的情绪,寄身于文字,现在又被她沉醉着迷的声音注入了生命。 许千听着,甚至对这些句子产生了一种陌生感,不敢确定是自己写的。它们就像是路老师自己的语言,而不是她的语言;可是接收到其中意味的瞬间又转换成了她的语言,存放进她的经验和阅历。 这种奇妙的体验让许千晕晕乎乎,就像躺在床上将睡未睡、在梦境和现实交界处为所欲为那般畅快。等到王旭然半起哄半诚心地带头鼓掌时,她才从这种美妙的共鸣里醒来。 抬头看向路帆。 如水般清澈的眸子里充满坚定的力量,是鼓励,也是欣慰。那张总是难分晴雨的面庞上分明挂着温暖的笑容,仿佛满山冰雪解冻,春风慢悠悠地从山岗拂过。 许千快要飞起来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份幸福到来之前,那个纠结于谁讨厌的夜晚,同一片月色下,几公里外,路帆坐在书房,把那张已经看了两遍的答卷又一次展开铺在了书桌上。 她很少把学校的工作带回家里,然而今天下班的时候在办公桌前犹豫了一下,还是顺手把这份卷纸塞进了包里。 整张卷子都答得很工整,虽然书法并不算上乘,但能看得出在努力压低运笔的速度。唯独左侧考生信息一栏中填写的名字格外潦草,像是故意为之,本就简单的笔划写得十分用力,拉远一点看着如同野蛮生长的荒草。 许千。 路帆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 她上课时的状态、回答问题时的思路,明显与别人不同。她是个好苗子,只需要在大方向上给予引导,不长歪,就一定能长成一棵苍天大树。这次考试中她的成绩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 然而这些并不是路帆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她的眼神,那双覆盖着阴郁的眼眸,才是她关注的由来。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与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只是某堂课上无意一瞥。 当时许千并没有看向黑板,而是微微抬头,望向教室前面的灯。可能是因为光刚好打在脸上吧,路帆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开小差的学生。她原本是想点她起来发言的,却在那眼眸里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触动。 一种莫名的悲伤蔓延着,笼罩在那孩子周围。她好像与身边的同学完全隔离开一样,自有一方天地,谁也进不去。路帆当时愣了一下,留了个心眼。 之后几次偶然碰见或是上课,特意观察,发现这个小孩确实性格有些古怪。有时候她和别人玩得很好,身边一群嘻嘻哈哈,连上课也停不下来;有时候她又会很突然地抽离出来,谁也不理,课也不听,眸子里空荡荡的,紧皱着眉头一副很悲伤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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