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月低着脸,喉咙里闷闷憋出一个“嗯。” 抬眼时,柳湘湘已经走了,谭仲祺没有言语,投来赞许的目光。 上次柳湘湘刚到谭府,东西还没有安置下来。这次柳湘湘带来的东西都已经归置妥帖,谭五月也算第一次踏进了她屋子。 未经允许窥探别人的屋子于理不合,谭五月按捺着自己的好奇,将视线牢牢地束在脚底下的一方地面,生怕做了什么唐突的事。 柳湘湘见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起了身。 “上次在你屋里,看到你读的书,都是《女儿经》《女书内训》之类,实在不入眼。” 柳湘湘走到了架子边,谭五月的视线不自觉地跟了她去,瞥见屋子角落的方桌上,放了一个打开的木质箱子,里面置了圆形的盘,还有形状奇异的铁管,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谭五月怕露了怯,便藏住好奇,将视线挪回,只说:“都是阿婆叫我看的。” 柳湘湘笑了,找出一本书来,放到谭五月手里:“喏。回去看,可别辜负我的心意。” 谭五月羞怯地看着柳湘湘斜挑的眼角,眸子波光潋滟,像猫儿一样狡黠,好似有说不尽的深意。 手里是一本封面新奇的书,印了几个女人的剪影,体态各异,书上醒目处赫然用小楷写着“沪江风月传”几个字。 “可别被那小脚老太太发现了。”柳湘湘在谭五月耳边低声关照。 “小脚老太太?”谭五月抬了头,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好奇。 “你阿婆。”柳湘湘掩嘴笑,“小脚妇,谁家女,裙底弓鞋三寸许。下轻上重怕风吹,一步艰难如万里。”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说阿婆的,何况废缠足是五月出生前几年的事,镇上多数妇女都是裹了小脚的。谭五月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民谣,有些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出来,皱着一张脸,拿亮晶晶的眼睛瞧柳湘湘。 柳湘湘见她可爱得紧,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细嫩的触感沾着指尖,柳湘湘有些舍不得放手了,直到谭五月的脸烧得红透才作罢。 《沪江风月传》。谭五月揣着本子回了屋子,便翻看起来。 哪知越看越脸红,越看越心慌。谭五月猛地合上了书,面红耳赤地看向房门。 柳湘湘不知是什么居心,这书如其名,讲得净是些上海娼门女人的情爱,叫人如何……看得下去。 谭五月飞快地把书塞回了书架,像是要把书囚禁起来似的藏得深深的。细想了一会儿又觉不妥,阿婆常常会进来屋子,放在书架上岂不太过昭然。谭五月纠结着把书拿了下来,在屋子里团团转,那书好似烫手似的,烧得谭五月脸颊绯红,沁出一层细汗。 谭五月想起柳湘湘笑得精灵模样,心下一赧,难怪她笑得狎昵,原来是心存戏弄之意。 书塞进了枕头底下,谭五月在屋门的地方仔仔细细环视屋子,确认不会露了马脚,吊着的心才落地。 被柳湘湘这么一打扰,谭五月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的,看着书便走了神,阿婆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觉。 “上次要你做的女红,做到哪了?”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小脚,阿婆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谭五月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谭五月朝床头瞥了一眼,又错开眼看见阿婆那双被缎面布鞋包着的小脚,不觉有些心虚,去架子上拿了做了一半的女红。 丝绸料子枣红的面,燕雀在其上翻飞,都是按阿婆的意思绣的。 阿婆点了点头,交还给五月:“继续绣。” “你爹爹要出门行商,明天一早就走,路途遥远,恐怕又要月余才能返回。” 谭五月没想到爹爹这么快就要走,脱口便问:“那柳湘湘怎么办?” 阿婆的表情立时古怪起来:“随她去。” 谭仲祺跟阿婆说了在家乡安家置业的打算,阿婆便知柳湘湘这个女人赶不得,不只赶不得,还得巴着她留着她,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就这幅图,你给你爹爹绣一个钱袋来,明早给他。” “恐怕来不及。”谭五月为难。 “那便绣方帕子。你爹爹难得回来,你这做女儿的,怎么一点都不知贴爹爹的心。” 谭五月看着窗外明媚的光,叹了口气,坐在桌前拿起了针线。看来今天一整天,又得系在这方巴掌大的料子上了。 谭五月熬了一宿,紧赶慢赶,总算在日出前做完了。看着手上的刺绣,有几针因为困顿而错了针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打了个哈欠,眼角酸涩得逼出两滴泪来,人也头重脚轻。 谭五月洗漱完了,恍恍惚惚过去大堂,阿婆和一干下人们正恭敬候着,马车在外等着。 谭五月揉了揉眼,脑袋混沌,问:“柳姐姐呢?” 谭仲祺脸色不算好看:“她身子不舒服,还歇着呢。” 话音刚落,听得阿婆冷哼一声。 谭五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傻站着不知所措,任凭阿婆怎么给她使眼色,也浑浑噩噩的反应迟钝。 阿婆从谭五月手里拿过了刚绣好的钱袋,塞进了谭仲祺怀里:“你总归要晓得,谁才对你好,谁对你漠不关心。” 谭五月看着那个绣得歪歪扭扭的钱袋,不由有些赧意,站在原地不说话。谭仲祺脸色有所缓和,“嗯”了一声,便要启程。 纵是他拖拖拉拉了许多时间,柳湘湘也没出来送行。 谭五月面颊被清晨的风一扫,有些清醒了,暗想难道柳湘湘果然是不舒服么?可昨天看起来还好得很。 作者有话说: 真不明白高产的作者是怎么有时间写文的。我写文大概小时千字。 白天上课,晚上陪女朋友。 高产的作者一定都是单身汪。
第5章 蔻丹 五 因着送行谭仲祺,早饭时间晚了些,柳湘湘还是没有出现。 谭五月端了粥和两份小菜敲开了柳湘湘的门。 站在门口,谭五月便听得屋里似是有乐声,有人轻轻吟唱旋律舒缓的调子。不似戏曲的腔调,也不似民谣,抒情婉转,舒缓悠扬的节拍,又透着一股子摩登的味儿。 门打开,曲声也随之清晰起来。 却不是柳湘湘唱的。柳湘湘没有预想中的满脸病容,她看见谭五月,眼里有些惊讶,随即看到谭五月手里的早点,便笑了,哼着歌转身,迎风扶柳似的扭着腰回到了床上,半倚着床榻。赤|裸的足毫不遮掩地踩在被褥上,白璧似的温润无暇,明晃晃的。 谭五月替她害羞起来,她微红着脸问:“哪来的曲声,怪好听的。” “喏。”柳湘湘摇手一指,指向谭五月上次看到的大匣子。 谭五月没见过这种物什,她伸长了脖子想看仔细些。 “留声机,可以放唱片的。”柳湘湘从床边摸索了一些瓶瓶罐罐,一边在指甲上涂抹一边说:“我从上海带来几张百代新出的唱片,你要是喜欢,常来听听。” “那又是什么?”谭五月问。柳湘湘总有那么多新奇玩意。 “Cutex。”柳湘湘见谭五月神色茫然,解释道,“蔻丹,美指油。” 说罢,笑着招手,“来,你来。” 谭五月犹疑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谁叫你送早饭来的?” “阿…阿婆叫我送的…”谭五月有点磕巴,她的手被柳湘湘捏住了。 柳湘湘仔仔细细地端详谭五月的手,手指滑过五月的指缝。谭五月觉得有些麻痒,颤颤地缩了缩手,红着脸怯生生地看着柳湘湘。 柳湘湘抿嘴一笑,用力捏了捏谭五月的手,眼波流转:“她有那好心?我才不信。” “那…是爹爹…” “好了好了。”柳湘湘一听便皱了眉,不让她说了。 “你早上为什么不去送爹爹?” “他把我请来,又把我丢在这,我还要好声好气地送他祝他一路顺风?” 柳湘湘这话说得好似漫不经心,她脸上一点惜别的意思都没有,不由让人觉得疑惑。 长辈的事情,再疑惑也该埋在心底,谭五月便抿紧了唇。 柳湘湘拿了指甲油,说:“你手生得好看,这样素可惜了。” 谭五月睁大着眼看柳湘湘手上的那瓶东西,艳丽的红色,和柳湘湘指甲上一样。 “想试试吗?” “阿婆看到会生气。” 谭五月其实心底里好奇得紧,却又有些害怕,她觉得跟柳湘湘相处久了会变坏,变坏总是容易的,那本活色生香的书,还有颜色艳丽的美指油,都是柳湘湘给她的诱|惑。 “一会儿洗了就是。” 谭五月不说话,柳湘湘就当是主随客便,捏住了她的手指。 曲子悠悠扬扬,谭五月紧绷着身子,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站着,居高临下地看见柳湘湘清秀的侧脸,那根木簪子随意地簪在发间,头发便松松垮垮的,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味,几缕青丝垂落在面颊,黑白相映。 一抹红在无名指的指甲上舒展开来,像颜色最盛时的花儿似的嫣红。 柳湘湘很满意,拉远谭五月的手,隔着距离看了一下,然后弯起眼笑了,她的唇也绽开一抹嫣红。 谭五月缩回了手:“够了。” 柳湘湘盯着她忖了忖,长长的睫毛微微阖上,好似倦了,点头低声道:“嗯。” 无名指的指甲别样红艳,谭五月看着,用拇指指腹蹭了蹭那片指甲盖,心里展开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攥了拳头,把染红的指甲藏住。 她为自己这丁点的变化诚惶诚恐,不论看到阿婆抑或小厮,都把手掩在袖子里。 柳湘湘骗了她。当她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打了一盆水,把手伸进去时,才发现那蔻丹是化不开的。 谭五月在水盆里看见自己的脸,素净青稚。 波纹晃动,泛开涟漪,那脸好似变成突然变成了柳湘湘的,她发上披着大红盖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谭五月倒吸了一口气,赶忙把水端出去泼了。 谭五月看见小厮从后院的门进来,恍惚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一个叫阿忠的小厮跑了过来,他四面瞧了瞧孙阿婆不在,笑着传告:“我刚从张家回来,老太太让我去订二十斤新鲜的肉。那张家的华子姐叫我告诉你,她明儿来送肉时,要见你一面,在厨房后头的走廊,小心别让老太太撞见。” 谭五月点点头,阿忠便跑走了。 谭五月心里也对张华儿姐姐想念得很,小时候张华儿的爹爹在谭家做工时,纵使阿婆不准,也还时不时能见她一面。后来张家搬到了街尾,做起了生意,见面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了,偶尔谭五月跑出去玩,偶尔张华儿来送新鲜肉的时候才能叙叙旧。 谭五月想念张华儿做的汤圆了,也想念张华儿像个姐姐似的替她扎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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