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的穆桦,怀抱着个酒坛子指点江山,嘴里还嘀咕着:“皇……皇上,皇上怕你,子衿。” 朝云一个头两个大,皇上怕谁她不知道,她是怕了这两个祖宗了,连忙招呼一旁的小太监扶他起来,“劳烦各位公公,把穆大人送回去吧。” 她自己七手八脚地把朝汐扶起来,朝汐痴痴地笑着,俨然已经找不到北了,嘴里还几不可闻念叨:“嘁,手下败将,还不是被人抬回去。” 朝云:“……” 祖宗,你就别说人家了,你也是被人抬回去的。 朝云费劲地扶着她家醉酒的大将军走出摘星楼,一直到午门外,原本看守午门的小禁军早早的和朝歌在这等着了,一个时辰前他就替朝汐备好了马车,这一看大将军被人扶着歪歪扭扭地往外走,还没等朝云喊呢,自己就先过去帮忙了。 两人费力地把朝汐搬上马车,朝云道了声谢,又说了声“等会”,然后钻上了马车,只是一瞬又跳了下来,给了几锭从朝汐腰间抠出来的散碎银子。 小禁军连忙摆手:“大人您这是骂我了,朝将军神勇无比,我等钦佩不已,今日许是将军一时贪杯,我也就是搭把手,怎么能拿了您的银子呢?” 朝云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目光坚决,也只好作罢,于是问了他的姓名与编制,自己暗暗记下。 然后左手驾着马车,右手牵着朝歌,往将军府方向走去。 皇宫里的桂花酿不似她们喝惯的西北的烈酒,初入口时棉柔细腻犹如糖水,可时间一长酒劲显现出来,就要了命了。 朝云被她们家这个不着调的将军灌下去不少,能强撑着赶回将军府实属不易,马车才一停稳她就立马跳了下去,扶着大门口的石狮子吐了个一塌糊涂。 闻声赶来的家将和侍卫被吓了一跳,朝云挥了挥手,让人先把朝汐抬进去,自己则是慢慢悠悠扶着墙走回去。 一边走还一边想着:“幸亏军师不在,不然麻烦大了。” 朝云正低头想着呢,谁知面前突然出现一双朝家军的黑色飞云皂靴,当下一愣,又往上看去——此人一身墨绿色长衫,窄窄的束着腰身,斜佩宝剑,神情肃穆。 不是军师韩雪飞,又能是谁? 朝云当下就慌了,心里只期盼着,刚刚那群抬着将军的家将能绕道走,只可惜啊,祸不单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 原本喝醉酒后早就已经昏睡过去的朝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此刻正摇摇晃晃地,被一圈侍卫扶着往这走,似是看到了朝云一样,还兴奋地冲她招手,晃了两下没得到回应,又跳了起来,冲她大喊:“小兔崽子,胆子肥了?我都不理?” 朝云:“……” 她现在一头撞死来得及吗? 还没等到这边两个人有所反应,朝汐又低低笑了起来,话语里颠三倒四:“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衿……朗心……” 韩雪飞:“……”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13.消愁 韩雪飞叹了声气,他不准备再跟这两只醉猫大眼瞪小眼了,大手一伸,拎着朝云的衣领子就把她丢回了屋,然后转身出来,去扶朝汐,谁知道朝汐这次喝多酒之后竟然缠人得很,拉着韩雪飞就要往花厅里走,韩雪飞耐着性子又把她拽回房间,可如此反复了七八次,也被她闹的没了耐心,有心想把她直接摔回床上,却又想到今晚有人来报,说是小皇帝一碗红花赏给了她的事,到底是没狠下心。 谁知道朝汐这厮坏的很,一来二去的没能达成目的,她心中一动,右脚一抬勾住了韩雪飞的膝窝,猛一用力,韩雪飞想要推开朝汐,哪成想,她这一用力竟自己也站不稳了,下意识反手扣住了韩雪飞,然后头重脚轻地,先摔倒在了地上。 朝汐再怎么英明神武,被韩雪飞这个常年在军营里历练,并且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砸,当时也被呛出了一口气,朝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韩雪飞的背,嘴里胡言乱语:“哎呦宝贝儿,你可砸死我了。” 韩雪飞:“……” 他不生气,跟个醉鬼生什么气。 还没等他站起身来,底下这个却忽然笑了,堂堂兵马大元帅竟然喝的不认人了,迷迷糊糊在他摸脸上了一把,鼻音含糊道:“朗心卿卿……” 韩雪飞这下是真的怒了,他迅速起身,怒不可遏地冲朝汐吼道:“朝子衿!” 朝汐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后知觉地反应过来一点滋味,嘴里嘟囔着:“你不是,你不是桑朗心……你是谁啊……” 韩雪飞在万籁俱寂里死死地咬住牙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想要揍她的冲动。 他沉了沉气,把朝汐又给拖上了床,将人放平后,拉上被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必须要赶快离开,不然明天京城里很可能就要贴满通缉他的画像了。 罪名是什么? 谋杀吧。 谋杀天下兵马大元帅,拳打脚踢致死。 路过朝云房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却也只是一瞬,又再度离开。 漫长的黑夜被白昼撕开了一条口子,晨曦微露,渐渐占据了整个天空。 桑檀今日早朝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个人,仔细一想,原来是自己刚刚册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不见了,派人前去打听,太监来报,说是大将军宿醉未醒,今日恐怕难以面圣,还请皇上恕罪。 桑檀点点头,也没怪罪,只说大将军连日辛苦,还顺带着放了她三天的假。 朝汐这一觉睡得安稳,等到再睁眼的时候都已经天光大亮了。 她昨天心里不痛快,多少有点借酒消愁的意思,结果醉的太实在了,爬起来的时候全身的肌肉酸作一团,简直比在大营里训练了一夜还累。 正午的日头照得她有些晃神,木呆呆地在床边坐了有半柱香,等到她火急火燎地穿上朝服往外赶时候都日照三竿了,府里的亲兵连忙拦下,说是皇上给她批了三天的假,让她好好休息。 朝汐点点头,转身就回去了,等到路过朝云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门紧闭,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灌多了的缘故,这小丫头竟然也还没起,她揉着有些酸胀的太阳穴,推门进去。 刚一进门就看到床边的小桌上,不知道是谁,给放了一碗醒酒汤,朝汐咋了咋嘴,心里有些不平衡:“怎么没人给我呢?” 她努着嘴,又走了出去。 恰巧看见管家周伯正端着一碗醒酒汤往自己那屋走去,便叫住了他,朝汐拿过醒酒汤,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一碗醒酒汤下肚当即就缓和了不少,这才算是把酸涩的双眼彻底睁开了,她伸了个懒腰,脑子里飞快的反省了一番自己昨日借酒消愁愁更愁一事。 “至于吗?”朝汐打了个哈欠。 答案显而易见——并不至于。 近几年来虽说国库空虚,连带着军饷也偶有供应不上的情况,可也没到揭不开锅的时候。再说此次剿灭西北蛮夷,她们不是又带回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吗? 小皇帝继位四年,除了昨天听穆桦提起的江南水患,倒也没听说过,大楚国境之内再有个什么灾祸,就连举兵造反的事,也都一次没发生过。 街上人们谈论的也无非是一些什么——张家长,李家短,三个蛤蟆五只眼。 平时能遇到过最凶险的事,也莫过于张大妈家的狗,咬死了李大妈家的鸡,又或者是刘大妈家的娃娃,掐死了孙大爷家的鹅——总而言之,还没有他们当年在西北边陲看城墙,偶尔还会被北漠侦察兵射暗箭来的凶险。 这和当年举国之内无强兵,她朝家军独挑大梁征战西北,平定叛乱,甚至还把自己爹娘都搭进去了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 那个时候,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看得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一心只想着杀退蛮夷,收复失地,现在倒好了,位高权重的,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悠哉悠哉地在皇宫里摘莲蓬,吃宫宴,反而还借酒消愁起来了。 朝子衿,你还真是出息了! 不过愁消完之后她好像干了点什么…… 干啥了? “哦对,调戏桑朗心来着。”朝汐迷迷瞪瞪地放下碗,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14.玄翎 刚揉了两下就不对劲了——这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府邸,桑朗心能二半夜的出现在这吗? “将军醒了,方才军师还说呢,叫我送一碗醒酒汤过来,怕将军一会儿醒了头疼。”周伯看她把醒酒汤喝了个干干净,笑着说。 朝汐“唔”了一声咽下去最后一口,把碗交给周伯,又问:“韩玄翎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周伯想了想,又说:“将军忘了,还是军师把您送回房里的。” “哦。”朝汐眨眨眼,三秒钟后,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啥?!” 周伯一脸无辜:“出什么事儿了,将军?” 朝汐:“……” 也没啥事,左不过就是,一会儿可能要被韩雪飞揍一顿罢了。 朝汐沉着脸,面有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韩雪飞在哪呢?” 周伯不明就里,老实回答:“在花厅呢,军师上午就过去了,说等您起了之后一起吃午饭。” 吃午饭? 算了吧,韩雪飞不吃人都是好的了。 周伯见朝汐脸色不好,只当是宿醉未醒,也没多想,又好心嘱咐了两句,转身奔了厨房。 朝汐心里藏着事,糊里糊涂地应付着周伯,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花厅门口。 朝汐探出半个脑袋往里看,好半天没瞅着韩雪飞的身影,心下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就往回走,谁知刚转过身,背后猛然间一股寒意爬了上来。 “大将军醒了?” 朝汐:“……” 完蛋了。 “玄翎来啦?”朝汐心里暗暗地骂娘,转过身去却是满脸堆笑,她清了清嗓子,极其不愿意地迈开沉重的脚步,然后坐到距离韩雪飞三尺开外,她十二万分的肯定——韩雪飞身上带着暗器呢。 “来了。”韩雪飞端着茶碗,没看她。 朝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煞有其事道:“怎么来之前也不给我说一声?我好让朝云去接你。” 韩雪飞冷笑:“只怕是我吃完了晚饭,那丫头也不见得能醒。” 朝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是怎么知道朝云也喝多了的? 韩雪飞蔽开碗中的茶叶,尝了一口,神色淡淡:“我原先还真不知道,大将军竟有喝酒醉后,调戏别人的习惯。” 朝汐正小心翼翼地喝着茶,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嗓子的茶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硬生生地卡在里头了,这是朝汐第一次觉得,雪顶含翠赛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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