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姬姌略一思虑,便跟着洛禾转到了屏风后的密道之中。 通道十分狭隘,不见天日,一片黑暗笼罩着两个人,本是洛禾带着姬姌一路奔跑,跑到一半,洛禾体力实在不支,姬姌一把捞起洛禾,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往哪边走?” 洛禾应该是从未被人这么抱过,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她道:“左边。” 姬姌抱着人,似是无意间道:“洛峙是要反了?” 洛禾两只手环在姬姌脖子上,她苦笑一声:“殿下何必如此问,家父怕死,今日我在这边露了面,摆在家父面前的也就只有那两条路了。” 要么举兵造反,要么另觅良主。 两人心下都清楚,最终也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洛峙忠心芗王,许是没有想到有一日会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 月色皎洁,两人倚树喘息,姬姌看着快要瘫倒在地上的洛禾,在这生死关头,她突然生出一种畅快的感觉。 自洛阳城破,不,应该是自王兄登天子位,她在明堂之上怒骂,那之后无数个日夜,她从未如此畅快过。 芗太子薨,芗王缠绵病榻,至少五年以内,芗很难再缓过来了。 同时这次行动,也算是打破了四国维持数百年来的一个平衡,接下来卫郧邺三国必定会拼命打压芗国,而例如锦国这种小国则有了最好的发展机会。 或许未来局势再也不是四国争锋,此次之后,谁能强大,谁又会被彻底碾入尘埃,还有待质疑。 姬姌看向洛禾,问她:“后悔吗?非要趟入我这滩浑水。” 洛禾抬头与姬姌对视,她声音极为虚弱,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此时还未到生死诀别之际,殿下,不会死的。” “借你吉言。”姬姌显然没有将洛禾的话当真,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摆出起剑式,“若今日过后你还活着,帮我立个衣冠冢吧,就与王兄立在一起,没守住城门,我还没来得及与王兄告罪呢。” 洛禾看她这幅认真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心酸,她再次郑重的道:“你不会死,信我。” 姬姌觉得与洛禾讨论生死的问题实在是太过于儿戏,她干脆换了一个话题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救我?” 洛禾道:“殿下或许不记得了,数年前我随父入洛阳,因为身体虚弱,曾被几位他国公子欺辱,是殿下站了出来将我救下,那时除了殿下,怕是没有人会在乎我了。” 姬姌心生疑惑:“洛峙不管你么?” “他膝下子嗣众多,我只不过是个不得行的女子,病榻缠绵多时,怕是人人都倦了我,恨不得我早点死才是。”洛禾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芒,摇光于北自有光辉,不记得曾有多少个夜,她也是如此看着星光思绪万千。 姬姌确实是没想起来洛禾的话,那时她一心向着兄长,很多事情或许都记不清了,她只道:“这凉薄世事,人人都求自保,你却偏要找死,不过就凭我救过你一次?” “救命之恩,当以性命报之,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洛禾勉强站起了身。 明明这人只是看着就感觉濒临死亡,但她却偏偏将腰杆挺得笔直,说出的话也是句句铿锵:“而且我觉得,不论是权力之争,亦或是战火狼烟,女人都不应该是被牺牲的棋子。 再者,殿下之前有一句话说错了,虽天子崩,九州仍在,九州在,则正统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是天下人的殿下,即生于姬氏王廷,受这天下万民敬之,亦要当得起这身王室血脉。 殿下,天下不应该再乱下去了,多乱一日,百姓便苦一日,人人都当自己是卫,是芗,是郧,是邺之人,置其他人性命于不顾,不论是谁上位,他国之人也当永无宁日,只有殿下,此时若无殿下主持大局,谁又能为天下人站出来呢?” 看着洛禾一脸认真的样子,姬姌突然笑出了声。 四面八方已见火光,追兵渐至,姬姌却毫无惧意,她凌然傲立于风中,一根木枝让她拿出了绝世宝剑的架势。 姬姌道:“之前还在想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将每句话都说的信誓旦旦,如今看来,或许巧言善辩也是一种本领。 也好,今日若你我都能平安的话,我便认真考虑一下你的建议。” 洛禾温笑看她,那双眸中倒映着远方追兵的火光,带着几分怜悯与欣慰,还有几分恐惧。 姬姌可以明白她的恐惧,却怎么也读不懂她那份欣慰从何而来。 姬姌看不明白,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或许自从她与洛禾说话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已经一脚踏入了洛禾的棋局,自此以后走的每一步,恐是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了。 那么,她为什么会有怜悯呢? 姬姌来不及继续想下去了,远方火光渐近,姬姌向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她:“你待在这里别乱动。” 洛禾就靠着树,看着姬姌:“殿下尽管放心向前就是,只要记得,你不会死,也别轻易寻死,未来的路,会有希望的。” “我不懂你所说的希望,等我们都活着,你再教我罢。” 姬姌提着木棍冲上前去,带起落叶狂卷,临近傍晚,风声鹤唳。 往日姬姌提剑护山河,今日她拎着木棍,只为护住洛禾所说的那点希望。 她不懂,却也从洛禾那番长篇大论之中读出了洛禾守护天下之心,这样的人,或许值得她去拼命相信一次。 天空星子零落,一如当日洛阳的夜空,危险而又美丽。 旧日残月之下战火凌乱,山河破碎,今日圆月之下,一人足抵千军万马,再护山河。
第5章 上位者一心为民,百姓感恩天子,承万世太平,守家国安危…… 姬姌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的准备。 或许在临到末时,能痛痛快快的战一场,也不算枉来人间一遭。 一阵狂风吹得衣角纷飞,不过眨眼功夫,姬姌眼前就树立了一个身影。 那人提剑护在姬姌身前,剑上鲜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她声音已经有些沙哑,话却说的十分清楚:“带着洛禾往东走,沨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瑕关,能不能过去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姬姌实在是没想到兰沁可以折而复返,这路上平白多出一个洛禾就已经够让姬姌吃惊,再加上一个兰沁,姬姌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有些太好了。 洛禾是为了那一恩,兰沁呢?拼死救她又是为了什么? 兰沁见姬姌未动,无奈之下道:“太子衍杀我一家,我是要报仇的,但有一人曾对我们有教养之恩,仇难忘,恩亦是,今日就算是还了那人的教养之恩,殿下且去罢,之后的路,还长着呢。” “是谁?”姬姌听到自己如此问。 兰沁一笑,将一把剑抛给她:“殿下日后会知道的。” 姬姌稳稳的将剑接在手中,那青铜剑上已有锈迹,混合着斑斑血迹,却别有威严。 天子剑,踏山河。 这剑姬姌只是见过,那血迹想必也已经很久了,毕竟这剑传到王兄手中时,便再也未曾见过血了。 王兄的身体,实在是不易动武。 姬姌曾无数次注视着这把沾满了鲜血的剑,她也曾想过带着这把剑去驰骋疆场,去收复故土,可这终究是天子剑。 但如今天子亡了,这世间再也没有周天子了,这剑阴差阳错的落到她手里,是大势,还是讥讽? 姬姌握紧了踏山河,她看着兰沁:“这剑你从何处得来?” “捡的。”兰沁头也没回,“殿下要是再不走,我这一趟可就算是白来了。” 时局紧迫,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姬姌只能道:“多加小心。” “劳殿下记挂。”兰沁声音仿佛含上了笑,“就算是死了也无妨了。” 这言语有些轻浮,姬姌也是第一次听,想来或许兰沁的性子就是如此,之前只是压着而已,姬姌无奈,只能先走。 她一手提着剑,将洛禾扶起:“能走吗?” 洛禾点点头,两人一路向东行去。 打斗声在她们身后响起,两人沿着小道前行,让姬姌疑惑的是,这一路上,她们居然没有遇到追兵。 树影婆娑,高悬的残月将夜幕彻底拉开,前方湖面在微风下荡开层层涟漪,又经月光映照,看起来波光粼粼,姬姌虽然几乎没有离开过洛阳,却也在旁人口中听说过这里。 秦河自芗汇聚,路过锦秦阳,最终流入邺,乃是九州不可多得的一处美景。 她们身后几乎没有了人影,这一路的顺遂让姬姌想起了另一个人,她看着倚在自己身边喘息的洛禾:“你早就知道她们会来营救?你认识她们?” 洛禾那一身病应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如今她喘的厉害,闻言却规矩答道:“殿下说笑了,我最多去过洛阳,她们确是殿下从卫带过来的人,怎会认识。” 姬姌带着洛禾坐在一块石头上,她看着前方,战火或许曾也弥漫到过这里,倒映着月光的水面之上隐约漂浮着什么东西,浇灭了姬姌打水的想法。 她问:“但你却知道她们会来。” 洛禾脸色十分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气,看起来病入膏肓,像是没得救了一般。 她咳嗽了很久,才回答道:“巧合而已,说来我也是见了她们武功路数,这才敢赌一赌运气。” 似乎是想起某个人,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洛禾露出一抹笑,她看着姬姌,方才咳得太厉害,此时她眼中泛起了几抹泪花:“殿下应该感谢憬天子,她们姐妹承的应该就是天子之恩。” 闻此言,姬姌也看向了洛禾,她已是有些震惊了:“王兄?” 洛禾道:“天子一生勤勉,奈何只是生不逢时,他曾广纳贤士,亦曾救济万民,如今天子故去,受天子恩之人无以为报,只能将一身恩情报于殿下,殿下会平安的,天子与天子搭救庇护之人,如今都在护着殿下呢。” 姬姌握紧了那把许久未曾出鞘的踏山河,就好像是跨越了她与王兄那最后一点距离。 自己与王兄从小相依,行事却犹如两端,王兄纳贤士之言造福百姓,自己却提起戈矛四处兴战。 她是从什么时候与王兄越走越远的呢? 或许在第一次上战场之时,南宫,明堂,高位之上的那个人,她就已经离他们远去了。 直到南宫被焚,王兄薨逝,那个记忆中人的模样,却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或许也曾瞧不起王兄,这天下靠他这种软弱之人如何才能安,可无数次夜里,她却只是心疼她的王兄,心疼那个被推上至高之位的人,因为心中觉得王兄软弱,所以她才要强势。 是保护,也是误解。 姬姌突然眼眶有些酸,三个月来她未曾流过泪,因为她知道那没有用,她把自己当做王兄身后之人,却未曾想,王兄才是那个护她安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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